席散了。皇帝暗暗命人,带了世子到御书房。 世子进去,站得笔直,和皇帝对峙许久,谁都一语不发。 然后世子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皇叔,侄儿困了。” 皇帝说:“朕现在杀了你,谁都不会有异议,你知不知道?” 世子貌似惊奇:“啊呀?皇叔,侄儿可有做错什么么?” “那是你的姑姑。” “可她不是皇叔你的女人呀。”世子一笑,带着挑衅,“皇叔,你待她不好,怎配她对你好?你看,只有我没有负过她。” ** 世子出了皇宫,便有王府的马车接他回王府。 回去了,来到阴暗潮湿的密室,宸王让他跪下,给他喝化功散,逼退他一身内力,大怒着痛打他。世子不还手,他就没想过还手。 王妃眼泪涟涟拦住王爷,抱着世子说,什么都可以,你不愿叫我们爹娘也可以,你不愿入朝也可以,你不愿娶顾家的宝贝女儿也可以,什么都可以,但是你不可以再想着那个女人了,这绝对不可以。 王妃从来没想过,这十八年人事变迁,竟是为世子和那女子铸造了这样一段孽缘。 王妃恍惚间便想起,十八年前她狠心答应送走世子,那个时候,如今的皇帝才只是一个十五岁的春衫少年郎,气质独一,风华无二。那个时候,他说,不能答应她。让阿邈和她走了,待到十八年后,他便是第二个我。有我一个就够了,真的,足够了。不要让更多人,牺牲在她手上了。 可不是么?可不是么?时隔十八年,眼前的世子,与当年的皇帝,一般的绝代风华,一般的,情深痴心。 世子跪在双亲面前,眼前天旋地转,头脑发昏,沙哑了好听的声音,终于对抱着他的母亲露出了痛苦难过的神情。 “为什么皇叔可以爱姑姑,但是我不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和姑姑在一起?我比皇叔对她好,我比皇叔爱她,我可以给她更安稳的生活,为什么,我不可以娶她?为什么呢?” 王爷的指尖,都开始发抖了。 怎么可以,怎么一个二个的,都这样的,不疯魔,不成活? 王妃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世子脸上:“阿邈,所有的事都是我们对不起她,可是阿邈,我们欠她的不能还不可以还你知道么?不能还啊,否则就全完了。” “我知道啊。我不是为了还清你们欠她的。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对着姑姑风光霁月光明磊落,我不欠姑姑,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全天下的人,都不允准? 为什么? 王爷声音发颤,大声道:“嫣儿,让他一个人清醒清醒。”拉着王妃就走,留下世子一个人剩一口气苟延残喘。 王爷心里不好受的,那毕竟是他的孩子。他只是也想到了十八年前,那个时候的皇帝还在皇权倾轧中奋力求生,十五岁的年纪异常老成,他说不要把阿邈也牺牲进去。那时候的皇帝,什么都明白,对那女子如陷泥沼,无法自拔,明明知道,却还饮鸩止渴。 那个时候,谁都没有听这话。他与爱妻只是想让自己的孩子活着,于是狠心送走,想十八年后再见。可是时光飞逝,十八年一闪而过,所有的祸端再次显露,无人可以抵挡。 当真是,祸不单行。 王妃依在他怀里哭:“她明明没有错,她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不能有一个好的下场呢?” 没有办法。 真的,没有办法。 ** 世子隔了一日发热发的一塌糊涂,眼前看不分明,耳边嗡嗡作响,喉咙干燥沙哑,四肢虚弱无力。但是唯一想的就是,我要回去,我要见姑姑。 爬着,也要回去。 于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出地牢,夜色深沉瓢泼大雨里向着芙蓉巷的别院去。 在路上第无数次跌倒在地的时候,终于有人扶起了他。他欣喜地抬眼,却是相府小姐一身紫衣。 这姑娘像他一样连伞都没打,一样的一身泥泞。 小姐看着他眼底失望划过,代替了最初的兴奋激动,心里涩然。 世子推开她,她便固执地去扶他。他再推开她,她再去扶。 世子无奈:“你何苦呢?” 小姐擦眼泪:“眼下受苦的是你,你问我做什么?” 世子便不再理会,只执意地回去。 小姐扶他进别院,吩咐了下人打水熬药请大夫,自己亲自伺候他。世子推开她,喝住了下人不让他们动作,然后撑起身子看着卧室门的方向,笑得云淡风轻人畜无害,笑得小姐眼泪都怔怔停住,然后心里蔓延出无边无际的酸涩。 他说:“姑姑,你来了。” 那门边站着个深绯色衣衫的女子,在世子开口之前,甚至都没有人知道她来了。 世子笑得开心,说:“姑姑,你看,这里容不下你却也容不下我。我们走罢,回天山和那死老头吹胡子瞪眼去,或者游历江湖逍遥快活去,我们走罢,好不好?” 小姐从来没见过世子这个样子,指尖在袖子下面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女子红衣潋华,十八九岁的模样,生的那样好看,轩嫔娘娘那样像她,她却比宫里宣岚第一美貌的轩嫔娘娘还要好看好多倍。 身材高挑,头发长到脚踝,柳叶眉飞挑细长,桃花眼精致满含风情,鼻子挺直,唇色红润,妆容精致恰到好处,右眼下一颗泪痣,当真是人间尤物。 小姐想,她知道世子心爱的人是谁了。 小姐想,她苦苦练习了十年的剑法,再也没有办法舞给他看了。 这美艳异常的女子一步一步自然随意地走进来,比卢妃酒刻意学习的步伐,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这女子坐在床沿,拉着世子的手,世子不但没有甩开,反而就势倚在她肩上。 “姑姑,我难受。” 像撒娇一样。 小姐待不下去了,转身冲进了冰冷的雨里。房间里暖洋洋的,她喜欢的公子,却没有看她一眼。 只有下人送来伞,却被她推开。 她心里想:顾清晓,你仗着父亲顾钧官拜丞相为皇帝出谋划策,仗着母亲钟琰娘开国功勋战功赫赫,仗着姑姑顾潋位列四妃受尽宠爱,仗着胞弟顾清昀天赋异禀武功卓绝,可是,你只是朵温室里受人精心呵护的嫩嫩花苞,没有尝过伤害与拒绝的滋味,哪里配得上,宸王世子,天山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