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堇知道了一切的时候,是在大婚那日。 她穿过众人阻拦,走出王府,站定在门前。江浔恰巧就是这时候来的,一身红衣,风华无双。 原堇眼眶红了,可是一点点犹豫都没有,她扯下自己的凤冠霞帔,对江浔哽咽道:“我不能嫁给你了。” 江浔看着她,明明早就知道了,心还是有些疼。他强压着自己的情绪道:“我知道。我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我不能娶你了。” 江浔是一个人来的。 没有乐队仪仗,没有花轿喜娘,新郎新娘孤零零地对望,隔了十步距离。 宸王和王妃走出来,宸王怒道:“江浔!本王的女儿,是你说不娶就可以不娶的么!今日无论如何,你必须带她过门!” 原堇忍着眼泪大喊:“我又不是非要嫁给他!我凭什么一定要嫁给他!” 江浔走近,拉住原堇的手,一把将她拥入怀里,原堇就势伸手抱住了他,两个人密不可分,天生契合的一对。 江浔道:“我会娶阿堇,但不是今天。” “那你现在就滚!” 原邈声音刚落,人便飞身而来。他一把将江浔怀里的原堇拉到自己身边,面色冷冽,看谁都是一股杀气。可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妹妹的时候却温柔了,声音也放轻了:“阿堇,跟哥哥走,好不好?” 原堇点了点头。 从前她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会说出许多让哥哥伤心的话,可是如今她什么都知道了,所以就明白为什么哥哥不愿意留在王府里了。如果今日不是因为她出嫁,他绝不会靠近这个地方。 这个有她童年所有由父母给她的快乐的地方,从今天起,她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原邈拉着自己的妹妹坐上马车,一眼都没看宸王和王妃,径自回到自己家中。原邈从正门进入,一步一步稳重有力地把原堇牢牢抱在怀里走进屋里,他哄着她躺在床上,温声道:“睡罢,睡一觉起来,哥哥会把所有的事情办妥。” 原堇抱着他的手,眼泪汹涌:“哥哥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抢了你所有的幸福,抢了你应得的来自父母的宠爱,抢了你的自由,不仅如此,还成为了你的软肋,让你处处受制于父母,受制于旁人……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最最疼爱的妹妹,亲手对你造成的伤害。 原堇来来回回说着对不起,除了这一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邈拿了软巾,在水盆里打湿拧干,因为左手还在原堇怀里,所以一只手格外费劲。可他还是仔细地做好了,擦着原堇脸上的眼泪和残妆,眼神深沉里有着浓郁的温柔:“我在天山的时候,姑姑常来看我,我一直觉得,她比什么都重要,我只关心她。可是你出生以后,每一次她来看我,都会告诉我,阿堇如何,阿堇如何。姑姑说,阿堇出生的时候小脸又红又皱,没有我出生的时候好看;阿堇长开了一点,好生白净,一看就知道以后必定是个美人胚子;阿堇满月,穿着一身儿粉嫩嫩的衣裳坐在桌子上抓周,没有拿笔墨,没有拿脂粉,没有拿针线,一下就扑过去抱住了江浔;阿堇学说话,因为姑姑执意,所以先学了哥哥。我在天山,听见姑姑用存音螺里你叫了一声软绵绵的哥哥,我就觉得,虽然有姑姑已经很好了,但是有一个妹妹,好像也不坏。 “后来我总从姑姑和江浔那里打听你的消息。姑姑为了方便,特意给我留了一条暗线,专门负责为我传递你的消息。那个观察的人很细致,是姑姑特意选的,送来的信上,不是冷冰冰的几句‘一日几时饮奶,几次睡觉’,而是写着‘小翁主今天穿了一身儿翠绿色的小裙子被王妃带去看花了,小翁主很开心,手里一直拿着一小枝花,结果最后被花粉呛了,浑身起了疹子,夜里哭得停不下来,王妃一直抱在怀里哄着,最后是哭累了,才睡着了的’。姑姑很贴心,让所有的事,都好像是我亲眼见到得一样生动。 “后来姑姑……假死,我怕她暴露人前,不让她出面。可是那条暗线仍然保留着,时不时给我传递消息。我为了保护姑姑,不让任何人发现她还活着的消息,主动撤销了那条线。不过还好,江浔在京,我托他照顾你,他每三日给我写一封书信告诉我你的消息,雷打不动,偶尔他回天山,也会告诉我你的事情。你写的第一个字,你掉的第一颗乳牙,你默写的第一首诗,你最喜欢的那对小银镯子……都没有丢,都在我这里。 “我后来知道江浔喜欢你,天天在你身边无微不至,他每次回天山的时候,我都给他刀剑伺候。他不能还手,任由我攻击他,连老头子都看不下去上来阻止的时候我都不停。后来老头子不管了,我武艺精进,他越发不想和我过招,于是偷懒不回天山。可你总催他来,他每次来,表情都视死如归。 “阿堇,你虽然没有在我身边长大,可是你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 原堇从来没听到哥哥给自己说这么多事。 就好像,自己和哥哥,原来没有隔着十五年的千山万水。 原邈温柔地抚摸着原堇:“阿堇,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一直在想,幸好我走了,这样,他们就会加倍给你宠爱,这边所有的宠爱就都可以给你。我的妹妹,就该被所有人好好宠爱。他们不认我,放弃我,利用我,这都没有关系。” 原堇好不容易不哭了,此时鼻尖又泛了酸:“可是哥哥,他们怎么可以同意我嫁给江浔呢?他们明明知道,如果我嫁给江浔,你在朝中势力更盛,就会受到更多人虎视眈眈,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傻丫头只会多想,你忘了我是谁的徒弟?”原邈无奈道,“你就是听人说也该知道姑姑当年有多厉害,我能差到哪里去?还是你没有信心,觉得我连这样的状况都应对不了?” 原堇还想说话,却被原邈点了睡穴沉沉睡去,原邈给她掖好了被角,点了一炉安眠香,这才往外走。扭头之间,温柔不再,一脸冰寒。 外间书房里,原邈进去坐下,手边的茶杯带着一股强劲的内力向坐在一旁不发一言的江浔飞去,狠狠砸在江浔小腿上,滚烫的热茶溅了一身,火辣辣的疼。 江浔不呼痛,反而笑道:“姑姑果然偏心你一些。” 这样的内力,差一点就打断了他的腿骨。 可是原邈,还是下手轻了。 原邈哼一声,真要打重了,打折了,阿堇不知要怎么和他闹呢。心中不在意,面上却作出一份隐约的怒气来:“你提姑姑也没用。” 江浔道:“皇帝看不惯你。你此番正在禁足,却这样消息灵通大摇大摆地出来,难保他不对你加深忌惮。” 原邈冷笑道:“他忌惮我什么?我与他之间唯一的芥蒂不过是姑姑,姑姑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姑姑要我好好辅佐他,我能对他怎么样?我有姑姑撑腰,又怕什么?原家多大点儿麻烦,也值得你如此草木皆兵,为此推迟与阿堇的婚事?” 朝堂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世子权臣,竟说天不怕地不怕是因为有一个女子撑腰…… 江浔催眠自己,我不笑,今天我的婚礼不成,我心情不好,师弟这样的傻话,是逗不笑我的…… 然后原邈的砚台飞过来:“你笑个屁!” 公子形象荡然无存,流氓本质原形毕露。 江浔挑眉道:“原家的事说麻烦也不麻烦,说不麻烦也麻烦。南边儿不够你操心,加上北边儿呢?” 韩朝和宣岚,两朝君主可是兄弟。 原邈的纸镇飞过来:“你这哪里是担心我?江家没有料理清楚,又出事了?” 江浔笑道:“那我帮你把北边儿的麻烦清理了怎么样?真是大动作的时候,阿堇嫁过来,容易出事。这再优秀的脑力总有一失……” 原邈的笔架飞过来:“阿堇就在我这里。” 言下之意,老子把你媳妇儿看好了,那么…… 果然是软肋。 江浔眼神儿一飞:“要什么?” 原邈看都不看他,径自走了出去:“你侄子江阔云给我留下。” 江浔想:侄子啊……为了你叔叔我搞定家里又抱得美人归,你就勉勉强强同意被我卖了罢……这个买家……他……其实……还……不错…… 江家这一代的神童,被人看作有望成为第二个江浔却因为出身北朝分家所以前途无望的七岁少年,远在大韩国境,打了个喷嚏。 原邈走了,江浔也就没有了继续坐着的道理,出了门,自有人带他去见原堇。 第二日原邈坐在饭桌上,看着对面两人郎情妾意你侬我侬,脸黑如墨,摔筷走人。 原堇迷茫,江浔但笑不语。 原邈终于解了禁足,上朝时面色阴沉,一句话都不说。后来说了话,却是因为原景时问他为什么江浔没来上朝。 “江丞相?到手的老婆没了,他身为江家家主,总不能在这件事情上丢了面子,这个时候,应该在我家里花言巧语骗我那傻妹妹罢。” 众臣捂脸。当初世子回来的时候,多风流倜傥温润如玉的少年啊,偏偏是一开口说话,这流氓习气简直颠倒众生,什么时候听都让人冒一身冷汗。好不容易原景时听不下去了把他禁足了,让众人过了几天安静日子,结果今天突然看见世子,那简直浑身发抖啊……结果本来想迎接一番狂风暴雨,可是世子又不知道发什么疯不开口了……旁人发疯是坏事,世子这个疯却可以有啊……结果原景时却又偏偏问了这么一句,陛下啊你这是想找乐子么…… 原景时面色稳如泰山:“让他明天上朝。” 第三天早上,原邈见饭桌上没有人,快步走到那边房间里,好巧不巧,世子抓得一手好奸…… 江浔拿被子裹住满脸通红的原堇,笑道:“师弟,早啊。” 原邈面如止水看着他身上一处一处的印子,声音低沉:“原堇。” 原堇浑身一抖,妈呀哥哥叫她全名了:“哥哥……” 原邈继续道:“不用顾虑,做不死他。” 原堇内牛:我风度翩翩温柔儒雅的哥哥哪里去了…… 这日上朝,世子对曰:“江丞相深谙趁人懈怠一鼓作气之道,认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第四日,原邈等了许久没见到人,于是上朝去了。 “最后关头,不可轻敌,否则前功尽弃。” 第五日,原邈站在门口,看见江浔的马车驶来。原堇下了车走进院中,原邈径自上了江浔的马车上朝。 江浔惊讶地看着原邈把窗户开到最大:“你坐马车不是从来不开窗户?” 原邈面不改色:“味儿太重了,我还禁着呢。” 江浔放肆嘲笑。 原邈冷笑。 朝上,皇帝问曰:“江卿精神可好?” 对曰:“好。” 皇帝曰:“江卿不必勉强。” 对曰:“臣不勉强。” 皇帝曰:“那江卿何以如此畏妻?国家初定,江卿当以国事为重。既如此,小惩大诫,去翰林院监管七日,下朝就去,不必回府收拾东西了。” 原邈在他耳边轻声道:“俗话说,小别胜新婚。” 江浔:“……” 靠!被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