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宁一直都记得第一次见到容珏的情形。 容琰自来到凤山一直未曾回去过,也没有因为公冶俘屠的格外赏识而提出过什么要求,只是每年一次回璐川容家,却是容琰提出的要求。 “因为三姐是我最喜欢的姐姐,”容琰笑着给公冶宁解释,“所以三姐的生辰,我一定要回去陪她。” 在容家,最心疼容琰最关心容琰的人,若容珏敢说第二,那纵使是容琰的父母,也不敢妄谈是第一。 公冶宁实在是很想知道这位在容琰心中地位高到她或许也无法匹敌、或许谁也无法匹敌的姐姐到底是何方神圣,于是就央求了公冶俘屠和容琰,第一次跟随容琰一同前往凤山。 那个时候,凤山上全是盛开的兰花。容珏就坐在那一片由自己精心照料的兰花里,水墨色的衣裙素淡,像是身边清减的兰花。 公冶宁在那一瞬间被容珏一身独立安静的气质折服,然后在她抬头看天没有任何焦距的眼神里,读出了无边的寂寞。 容琰见到容珏,万分激动,喊了一声“三姐”就跑了过去。容琰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悲戚的美丽面孔上一瞬间浮现出无尽的喜悦。 姐弟寒暄两句,容珏既被称为“妙智三娘”,为人处世自然也十分精明,不过两句话而已,就转向了公冶宁。怠慢客人,绝非是她会做出的事情。 “是六小姐罢?” 明明没有说什么话,也不曾在信笺里说明她也一同前来,可是容珏一眼就看出了公冶宁的身份。识人身份,明察秋毫,心思玲珑。 公冶宁到底是大家出身,面对外人,自然礼数周到。 容珏看着公冶宁一福身,不卑不亢,十分满意,走前几步拉住公冶宁的一双手:“我倒是早就听说了我二弟在凤山的趣事,六小姐日后恐怕以后也是要做我们容家人的。” 公冶宁当时到底还小,又是个姑娘家,脸皮薄得要命,一听这话便脸红地低下头去。 容琰也颇有几分窘迫,连忙走过来拉开两人,把公冶宁拉到自己身后:“三姐,胡说什么呢?” 容珏笑了笑:“怎么?这就护上了?” 她瞥了容琰一眼,绕过他去对低下头去的公冶宁道:“好姑娘,姐姐给你说句话,你记不记得住?” 公冶宁抬起眼去,看向容珏。 “好姑娘,你长大以后,千万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才好。” 公冶宁只见过容珏这一次。但是那个柔弱女子温婉双眼里带着坚定倔强的样子,她一直都没有淡忘过。 在这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公冶宁一直都希望成为容珏这样的女子。 容珏要她千万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而她的心目中,除却容琰,从没有过第二个人。 可是就是这样的容珏,最终却嫁给了阮经年。 她没有办法说容珏不爱阮经年,可是那次在璐川看见的容珏是寂寞的,那是容琰回去也不能挽回的寂寞。 她听说,容珏从前,是有一位青梅竹马的。 只是,那人离开了璐川之后,容珏再也没能等回他。 公冶宁不知道容珏嫁给阮经年之后过得好坏,也不知道容珏心境如何,只是后来听说阮经年软禁她,而她在阮经年死后下落不明,心中到底怅然。 许多年,她化名钟琰娘,跟随在原景时身边的时候,也一直在寻找容珏。 她总是不相信,容珏那样的女子,会轻易地像传闻里说的那样早早死在江湖之中的。 可惜多年过去,杳无音讯。 再后来,原景时起事,她跟随原景时,到访过那位支撑着原景时财政的商界大贾陆聿。前去的路上,她还调笑过陆聿年已不惑却未曾娶妻,不想最后却娶了北韩谢年年。她当时还不解,谢年年拒绝一切婚事,三十多岁了也不愿嫁人,如何就突然愿意嫁给一个未曾谋面的同行。 然后见到了,突然就明白了。 她只见过容珏一次。 面前的谢年年,商界征战多年,纵然已为人妇也丝毫不减霸气沉稳,可是眼睛里,却还是多年以前拥有的澄澈坚定。 多年物是人非之后,改名换姓,脱胎换骨,最终她还是嫁给了阮经年。 然后她突然想到容珏当年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谢年年是知道钟琰娘身份的,她是为了求宣斓救花留影和钟琰娘才嫁给陆聿的,到了淇阴才发现陆聿竟是当年的阮经年。陆聿被逼下聘,也是在谢年年到达前一日才知晓了谢年年的身份,故而出城五十里相迎。二人相遇,却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本以为一生至此圆满,谁都没有想到,花留影最终还是没能救下来。 当初的仗剑少年,为了家族仇恨隐去一身骄傲明朗,活在阴暗里蛰伏多年,最终也没能迎来光明的一天,终于死在暗无天日的毒林密障之中。 彼时谢年年听闻容琰死讯,当场晕厥。 此刻见到钟琰娘,当初害羞地红着脸藏在容琰身后的小姑娘,到底已为人妻为人母,与当初所想背道而驰。 妙智三娘豁达开慧,事已至此,也不过拍一拍钟琰娘肩膀,要她看开一些,说与顾先生在一处,未尝不是幸事。 钟琰娘不是不喜欢顾钧的。她一直记得容珏的话,那样一个理智的女子,却教她一定要嫁给爱情。 她嫁给顾钧,正是因为真心爱他。 可是年少过往虽然过去,虽然释怀,终究刻骨铭心,难以忘却。 少年易钟情,只是爱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