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他笑,“世界上唯一一株珊瑚。” 她眼神明灭,他笑意更浓。 “少主。” 她与他闻声一齐看去,那边不知何时立了个月白色长衫的男子,长身玉立,面如冠玉,只是却没什么表情,眼神也看不出什么,只这么一句,便没说什么。 玄沧面上不动声色,却暗暗打量起来人。 步孚尹。 上次见此人,还是在创世神殿。没有人知道东海的九太子会出现在后殿,将殿前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说来好笑。 那个时候见到兰轩,不过只道这小姑娘有些意思,怎会料到日后竟会对她动情? “孚尹……” 就只是她这一声,他就知道,这个男子于她,是不一般的。 起码,她为他挡天雷之刑,绝非只是为着看重他。 一瞬间就有些焦虑,心脏像被人拧了一把。 “我走了。” 她匆匆抛下这一句,拉过那男子离开。 而他在这一刻看清了她心里真正的情绪,从她深邃的眼里流露出来,一展无余。 他生于无爱之纪,是何等聪明机警的人物,龙族子辈的佼佼者,多么出类拔萃。经此便已知道,她对他那些初识懵懂晦涩不明的心思,只是她完美的挑不出错漏的演技。 他当初就决心铲除步孚尹,那时候,还不曾爱上兰轩。 现如今,现如今,更是刻不容缓。 步孚尹死了。 他心里固然是开心的,只是在兰轩的封地夭华谷看见她满面悲戚,眼神惨淡,心里其他的情绪,便又一股脑的涌上来。 小蛇,小蛇。你为什么怎么都不愿意相信,除了步孚尹,还有我可以。 部分神族之所以长生,是因为他们生而处于无爱纪,那是最坚固的壁垒,护着他们无虞,护着他们脆弱的心脉让他们得以长生。 而他为了她,如此坚硬壁垒说丢就丢,没有了她,这漫长年月无情无欲,他怎么度过? 那是东海龙族九太子生平做过第一件那般卑微的事,他不再白衣如雪,而是换上月白色的衣裳,去见她。 不像的,其实不像的。 两个不生同时不长同地的人,性格不同,气质不同,怎么能一样? 但是足够了。 他知道她心里此刻怕是并没有他,可他反身离去时根本不用伪装的萧索背影,她不会愿意放弃。 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好像抓住了他的衣角,就是抓住了当日里的步孚尹,如此就可以换回步孚尹的性命。 而且,即便她清楚那是他,不是已故的步孚尹,她也会抓住他。为着做到她想做到的,她哪里能放过他? 于是那夜里花随流水,树影斑驳,他目光苍凉地望着云后半掩半藏的月轮,等待着有人对他的救赎,将他从背后她飞奔而来紧紧搂住他的拥抱里解救出来,却终是不愿离开这痛心的煎熬一般的,闭目低头,然后回身,轻轻地,一吻印在她眼上。 像把自己一生尽数交付。 哪怕明明确确的在这一个确实的像虚幻梦境一般的拥抱之前,曾有他孤身站在她身后,看她衣衫单薄背影落拓,坐在小小竹楼最下一层,长发一丝不挽,脚尖点在桃花溪水之上,说:“孚尹说,虹血珊瑚,要送给自己心爱的人。” 说:“孚尹死了。” 说:“你看可笑不可笑,孚尹都知道自己要没命了,还要来告诉我,有个人喜欢我,要我学会珍惜。” 哪怕她句句是步孚尹,哪怕如此,他也可以,转身把她搂在怀里,满心想给她三寸天堂,十丈安乐之地。 多卑微。 舍弃所有的骄傲。 理所当然的,他们在一起了。 玄沧心里不是不清楚的,兰轩只是在和他演一出戏,为着所有人都能信,于是兰轩自己都信了这个谎言,相信,她爱他至死不渝。 他却是入不了戏的,于是他一个人清醒着,一步又一步,向着她埋好的陷阱走去。 只因他爱她。 他那般爱她。 因为爱她,所以容忍她做一切原本他无法忍受的事,所以万事由着她来,所以宠得她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除了步孚尹,别人的真心也是可贵的。 就在这个时候,倾城出现了。 倾城是绝对的尤物,一身妖娆那般柔美地步步莲花行走到他面前,带着被□□了四百年的无处可说的万种风情,挑高了凤眼颔首行礼,微微喑哑却因此带了十分魅惑的声音说:“倾城见过九殿下。” 怎么说呢,他在兰轩见到倾城那一瞬间的皱眉里一眼看出倾城与兰轩之间是有一些嫌隙的,即使倾城是兰轩下令放出来的,于是心下突然起了一个念头,想知道自己这百余年来的真心陪伴与守护是否真的值得。 于是他显露了他演戏高超的一面,看着倾城刹那间眼底便漫开了艳色,像桃花灼灼,一片旖旎风光,他说:“的确是个倾城倾国的女子。” 然后回头,看一手揽在自己怀里的兰轩,咬她的耳朵,低声在她耳边道:“比不得你,我的小蛇,固是倾世颜色。” 他看着她微红脸颊,看着倾城眼底一晃而过的妒恨,看着兰轩一瞬间变幻的脸色里,又对倾城的厌恶与芥蒂。 不过风流潇洒一笑,不动声色。 心底里却是一叹。 罢了,罢了。她是技艺精湛的演员,戏到高潮,哪里分得出真心假意。 且就如此,自欺欺人罢。 反正无人嘲笑,反正无人知道东海九太子也是个眼神一转就有好几个心眼儿的人,即便是有人知道,他们也绝对不会知道,他心甘情愿被人牵着鼻子走,粉身碎骨了,也在所不惜。 从来不是看他的真心值不值得,是她值得。 倾城喜欢他的意思太明显,少有人不知道的。兰轩自是与他闹了许久的别扭的。只是他身为当事人,却有些捉摸不透。 倾城做的事情,更像是对兰轩的挑衅,但又好像不愿让她太过难过伤心,于是极为矛盾而晦涩。 不过未有过深想。 他最会计策谋算,只是,也最讨厌这些。 后来人间有异,弋翟大怒,下令东海龙族起洪,苍陆上若干大河便犯了水灾。一个女子作为祭河神的贡品,穿了一身大红嫁衣,被缚住手脚,塞住口鼻,扔下络水。 那个时候,他刚刚送来络水龙宫陪他处理公务的兰轩离开,心里万分庆幸她不曾看见这残忍自私的一幕。 一群人做错了事触怒上苍,却让一个无辜的女子抵罪。 司命神君茉药派人来找他,说是千机阁里有了指示,这姑娘,死不得。 这个司命的茉药,是父神开辟鸿蒙身死以后的产物,那个时候,天地间不过几个远古上神,几个真神血脉,几个太古神明,人数极少。没人知道茉药是怎么生的,天地灵气汇聚就有了她,只有她能掌父神留下的千机阁的秘密。 总之,那个女子,他救了。 很多天后他才想起她,因为青刃来说,那女子固执的很,要见他。 他就去见她,她还是那一身嫁衣。他问她的名字,她抚过嫁衣上金红色芙蓉花绣样,看他白衣若雪,说,白芙。 他不喜欢月白,月白是步孚尹的颜色,但是却很喜欢白色。 人间芙蓉花,他也并不反感。 这个女子,他没有什么厌恶,不过也没有亲近之意,只是无感。 当下点头离开,却不忘了和她说:“你不要穿这身嫁衣了,我叫人重新给你拿。” 不为什么,她穿红不好,像冒犯了他的小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