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轩养伤时,执拗地搬到夭华谷,说如此和他一处,不必顾忌。 玄沧便一直与她同住,日夜不离,还曾拔了龙鳞放在她左肩伤处。次日起,却是她耗费神力将他鳞片接回,自己却虚弱到直接晕倒在他身侧。 他不敢再拔鳞片治她,只道:“小蛇,我不会伤害你,你不用拒绝。” 她却拒绝道:“任何弱点都是致命的。” 明明该当做她对他的关心,他心里却很清楚,只是因为步孚尹。 因为步孚尹把万年功力给她造成了他自己的身死,这一点,她永远忘不了。 黑龙是魔尊印泽放出来的。他知道这个消息,源于印泽秘密派使者前来天界求婚,希望联姻。 天界地界实力半斤八两,若要打起来,谁输谁赢并不一定,只是两方统治者都清楚地知道此刻并非开战的好时机,又顾忌对方鱼死网破,所以偶尔,某些形式上的和平手段还是要用的。 只是没想到,印泽要联姻。 联姻本没有什么,只是,他求娶的,是兰轩。 玄沧彼时在弋翟议事的密室里看着这封信书,拧了眉头,便将其狠狠揉了个粉碎。 “打。” 守护者一脉属于神族,受三界尊敬。印泽此行是故意要扫神族面子,逼神族起兵。虽然知道印泽如此是为了打探天界虚实,玄沧还是无法容忍。 开战的旨意很仓促,但所有人都把兰轩瞒在鼓里,包括琅山。 旨意下来次日便出征,当晚,玄沧来到璇玑宫秘密见兰轩。 不言不语,只是将她揽进怀里,微紧,但不失轻柔。 次日天未亮他便要离开整军出发,兰轩为他穿好护甲,他护甲里侧心口的位置,有兰轩绣上的一朵血色绯亡。 兰轩被黑龙击伤左肩,伤口有疤,难以祛除,她便让侍婢在伤疤上纹上了一大幅剁图。 血色绯亡花,那是兰轩的代表。一针一针,一次作完。那美艳而嗜命的花便妖娆绽在她肩头,从伤处,到肩前,到后背,以正合适的大小,妩媚地蔓延。 那一朵绯亡花,和她左肩上那一副剁图伤处那一朵,一模一样。 他走后,天大亮。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最心爱的小蛇用最不舍眷恋的目光送他离开以后,她是笑了的。 用最华美、最妩媚,也最冰冷、最讽刺的意味,笑开。 然后秘密来到地界,寻到印泽一个人在空旷大殿里喝酒,对他用一种极熟络的口气道:“我来讨你的酒,顺便陪你喝一场。” 是的,玄沧不知道兰轩和印泽早就熟识,不知道实际上暗地里兰轩和印泽走动得有多近,不知道印泽有多宠爱兰轩,不知道放出黑龙是兰轩的意思,不知道印泽的求娶信书,其实是兰轩秘密筹谋的手笔。 那一战,天界没了战神风无痕,唯一一个,在千万年前那场神魔大战封寂众神诸魔之后成功转世托生的神明。 那一战,魔族火焱烘干天界人界水陆,龙族降水无用为救世人,只能血祭苍穹,换得微薄甘露。龙族除王族之外几乎全灭,终于,王族之中玄洌站出来提出交换,然后被噬辞带到死灵之森,那之后火焱停止施法,龙族因此不曾绝后。 因此,天界诸神大怒,噬辞不知怎么放了玄洌出来,并以她的身死,结束了这一场战争。 而在当时,风无痕已死,龙族死伤惨重。玄沧预取火焱性命,亲率十六位神龙,却不慎遭受伏击,身受重伤,留一口气苟延残喘回到后方琅山救治。 他看着兰轩咬着下唇看他一身浴血命人将他带到璇玑宫亲自救治,看着兰轩固执地强作冷静亲自为他治疗,看着他保住一条命后她让所有侍婢都退下,然后因害怕压到他伤口故而轻轻伏在他身上抱住他,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啪嗒啪嗒的流下来,砸在他胸膛,砸得他心里生疼。 他感受着她此刻在他怀里,感受她的害怕,感受她滚烫眼泪,心里想,这是真的罢?这是真的,她对他的心意罢? 她再爱步孚尹,心里总有一块位置,有他的存在了罢? 那便够了。 有一点也够,他可以一点一点地在她心里开疆辟土,总会有那么一日,守到云开雾散,终看得见千里月色华如练。 于是也终于笑了,吻在她发心,哄她。 小蛇,我没事了,小蛇,别哭。 后来他就晓得了,她原来有那样出色的演技,明明心里该没有感觉的,却能哭得那样肝肠寸断,让所有人都感受到浓浓的一股哀伤。 只有她,不哀,不伤。 弋翟极重龙族与凤族战力,并以这两族的至忠之心得以控制灵界。曾经步孚尹大创凤族,凤族已然败落,只有昔日权势余威,不足为惧。而龙族经此一役损伤惨重,元气大伤。 那时候兰轩埋得太深,没有人知道,这个日后帮助弋翟铲除异己整顿腐朽朝堂的女子,竟然早在她幼时,便一直想尽办法,铲除弋翟势力。 此战结束,天界地界都是大伤元气,又换得多年和平,安稳无事。 玄沧原本以为,他和兰轩之间,即便是这样不为人知地相守,也可以度过相当长的一段年月。 却不料,世事无常,从来不会甘心看人得意太久。 那年东海龙王过寿,兰轩代表琅山前来送礼,红衣袅袅走进水晶宫,风华绝代。 玄沧就坐在座上,一手将酒盏放在唇边,淡淡低下头去。若非坐在身边的玄洌回头,任谁也看不到这九太子温柔如水的笑意。 哪怕是坐在玄沧对面,早早就对玄沧暗许芳心的水焰。 兰轩送上礼物,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要告辞。玄汐知道自己弟弟的心意,作为长女代替东海开口,想要留兰轩多坐一会儿,喝两杯酒,却被兰轩婉言谢绝。 只是,就在转身的一瞬间,她微微抬了眼,看了一眼自打进了东海就一直没有看过的玄沧,然后一瞬之间,重新转移开目光。 就是那一眼,玄沧掩饰的笑意更深。 彼时水焰还和兰轩是极亲密的好友,那是幼年时一同拔过南极仙翁白胡子的交情。水焰主动站了出来送兰轩离开,东海龙王应了,自不必再派人去送。两个少女窃窃私语走了出去,就是在那个时候,水焰悄声问兰轩道:“方才座上东海九太子,你可瞧见了么?” 兰轩挑了挑眉,应声。 水焰却只笑,不再多说了。 兰轩何等心思玲珑之人,立时便知水焰心思,面上却不露声色,道了声再见,便与水焰分别。 水焰回到座上还没有多久,东海龙王和南海龙王便同时放下杯箸,然后宣布了一桩早已商议好的联姻。 四海龙族俱在座上一惊,场面立时安静非常,水焰有些惊异于这样的场面,一时也有些茫然无措,微微羞涩地低了头,可却还是带了一丝微微的欣喜和激动抬眼偷偷看向了玄沧。 然后,一直安安静静饮酒的玄沧,作为全场唯一一个面色无常丝毫不变的人,波澜不惊地放下了酒盏,然后抬首看向座上二位龙王。 “我不同意。” 声音不大,却足够激起千层浪。 水焰被这平淡的一句话击碎了所有女儿家的心思,只愣愣地直直看向玄沧。 东海龙王不怒自威:“逆子……” “我说,”玄沧直接回答了东海龙王没能问出的那后半句“你说什么?”,“我不同意。” 玄洌皱眉,这样下去,不知会发展成什么样,连忙按住玄沧手腕,低声道:“玄沧!” 东海龙王却是冷冷笑了出来:“你不同意?理由?” “我已有心爱之人。” 举座哗然。 何人不知他九太子是生于无爱之纪的神龙,如何会轻易动心?如此,在这样四海的集宴上堂而皇之地说出这样的话来,若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玄沧!” 玄洌又是一声。无论如何,轩儿是底线,他绝不能将兰轩也说出来。 玄沧虽然张狂,到底还是理智的,到最后也没说出兰轩来,只是被幽禁在东海不得外出。 可真正让这件事更加严重的,却并非来自于玄沧的所作所为。 南海十公主水焰重伤琅山二少主兰轩,兰轩昏迷不醒,性命垂危。 伤及守护者一脉,这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