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妍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自己死得有些冤枉。 和往常一样,她骑车回家,走到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很谨慎小心地看了车辆和红绿灯。这条路的车辆和行人都不多,也没有摄像头,许多司机到了这里都是不顾红绿灯指示的。胥妍是个正常人,该怕死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含糊,每次走到这里都要多看两眼,强迫症几乎快要发展成被迫害妄想症。 她是确定了没有车所以才走的,所以那辆噪声巨大的重卡辗过她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好像是拥有了上帝视角,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碾碎,那辆不知从何而来的车不知去了何处,然后自己破碎的尸体也凭空消失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像胥妍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遇到这种诡异的事,不慌乱的人估计是不存在的,胥妍拥有最正常的受到惊吓的反应,大呼小叫地被一股巨大的牵引力拉到别处。 四周一片灰蒙蒙,什么都没有。胥妍环顾四周许久,试探走了一步,面前便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衣如雪的身影。 少年大约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古人的长衫,却不像是文人宽松的大袍,而是一身劲装,衣角袖口都扎得紧紧的,再加之少年的发全部一丝不苟扎在脑后,更是显得无比利落。那张清俊的秀致面孔上分明还有着少年人的稚气,可这个人却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倒是生出了几分沉稳大气来。 “胥妍姑娘,请随我来。” 他见到胥妍,不卑不亢,做出一个引路的姿势,便率先走在了前面。 胥妍看多了小说,这一面相见她便觉得,这少年定是那些主角光环庇佑之下才可以□□出来的顶尖护卫,拥有无限的忠诚度、武力值、颜值,以及……必要时非常关键的神助攻技巧。 只是…… 她都死了啊!前路漫长茫然无措,有空管这些么?谁能来告诉她都发生了什么? 其实胥妍活了二十多年,被人贴过最多的标签就是淡定,周围人对胥妍的印象大多都是这个姑娘不管遇到了什么事,似乎总是不慌不乱。 当然,前文提及的大喊,在人亲眼看着自己死去的敏感时刻,还是可以理解的对罢? 所以,在迅速地冷静下来之后,她试探着问了问前面引路的那个少年:“那个,能不能告诉我,要带我去哪儿啊?” 按照以前看过的若干小说的铁律,女主被带走之后如果要问什么,铁定是没有人告诉她的。可是胥妍觉得自己拥有的这个神奇的穿越显然只是普通配角就可以拥有的配置,因为面前那个从未回过头却可以一直和她保持着不变距离的少年,居然回答了她的问题。 “异灵界,凌霄宫。” 语调平淡,不冷不热,十分客气又十分疏离。 这下,却又像是个世家之中一股清流的清冷贵公子了。 胥妍觉得这少年虽然冰冷,却不是不近人情那一挂的,于是又问了一句:“阁下尊姓大名啊?” 突然便是一阵眩晕,站立不稳,面前持续不散的灰暗突然散尽,面前是白玉无瑕,巍峨殿宇,空寂无人。 少年侧身答道:“我名简雪衣。” 胥妍看着简雪衣转过身来轮廓分明的侧脸微微愣了一愣,面前宫殿的大门缓缓打开。简雪衣伸出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引胥妍入内。 宫殿晶莹雪白,空空荡荡,雪白王座上高高在上地坐着一个妙龄女子。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的样子,一身华美的宫装,衣摆随着主人优雅随意的姿势逶迤在地。胥妍甫一抬头,便看进了那双深邃清透的蓝紫色双眸,漩涡般牢牢吸附。 思忆如今已经是异灵界之主,和从前那个在琅山装作无所谓惧但实际上很希望可以亲近母亲的小姑娘已经很不一样了。许多年过去,当初被天兵闯入琅山强势带她离开的记忆已经不是那么清晰,可是自从到了异灵界,坐拥王城睥睨一方天下,她到底不是从前那个势微的少主了。 是,良珅时代的琅山进入了真正的盛时,可是良珅故去的那时候,思忆势微至此,面对天界,毫无反抗之力。 只是如今,她懂事了,不能再对不起她母亲为她换来的一切。 思忆打量着胥妍。这么多年了,为了找一个合适的人有多不容易亦不必再提,好不容易找到了,她不会因为任何理由放弃。 她只看了胥妍一眼,便不再注目,只是看向简雪衣道:“方才卿弥君遣了密信来,说是人留在哪里都不方便,他愿意接手。不过琅山那边还需要交代一声,你亲自把人送过去,要让阕炜放心,之后你务必亲自将人送去,交到羽涅上神手上。” 简雪衣闻言却微微皱眉:“凌霄宫和钰馥宫再怎么说,好歹也是个即使帝君亲至也不能随便进来的地方,若是我们这里还不安全,苍茫山也不见得有多么安全。” 他跟随思忆多年,谨遵一切应有的规矩,不曾有丝毫的逾越,可是只有在这件事上,关于这件事,他必须求得万全。 思忆如何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细算来,他也算是她的表兄。她被带到陌生诡异的异灵界的时候,只有简雪衣一个人陪在她身边,他的话不多,也不常笑,却足以使人心安。 “你放心,这件事我考虑过,不会出现什么差错。”她微微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向你保证。” 胥妍心中奇怪,不懂为何座上那女子竟向一个部下做出如此承诺。而简雪衣已然转过了身,对她低声道:“走罢。” 胥妍觉得虽然跟着简雪衣走十分危险,但是留在这里似乎更加危险,于是也转过身跟随着简雪衣走了。简雪衣的步伐似有几分急促,胥妍小跑了两步,却看得见他侧脸微微氤氲的…… 怒气? 他生气什么? 思忆眼见着简雪衣带着胥妍离开,身子向后一侧,慵懒散漫地靠在了椅背上,面容却有了几分疲惫,声音也十分清减懒散:“看够了就出来罢。” 玄洌缓缓从后殿走出,一如往日不急不躁:“难怪你说有办法,这就是你的办法?” “她转世之前好歹也是出身琅山,虽然被除了名,剔出神籍,到底是母亲嫡生的姐姐。若没有她当作导体,复生之事如何能成?” 玄洌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有关兰姒的记忆。兰姒从前也是个人中翘楚,在兰轩即位之前,所有人都认为她才是姝予真正的继承人。 不过这些都是虚的,实的……玄洌一时也想不起来。 所有的印象,不过停留在人们的传颂和宴饮上几次遥遥的相遇罢了。 世事从来如此,有些人痛彻心扉穷尽此生的爱慕,不过是旁人脑海里模糊不堪的绰约身影罢了,比人海熙攘里匆忙而过,深刻不了多少。 于是只能作罢。 玄洌打量着思忆疲惫的面容,缓声道:“你也算是我教出来的。当初,对于你母亲送你到异灵界的决定,我没有任何异议。不过如今,我有些怀疑了。” 思忆眼睛都没睁开,问道:“怀疑什么?” “以你的性格,是否真的适合留在异灵界。或者,”玄洌顿了一顿,“是否因为送你来了这里,你才变成现在的样子。” 思忆蓦然睁开双眼,眼神明亮,眼神沉寂,瞬间疲态全无。她冷冷笑问道:“五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如今的我,在你们的教导之下,与你们所想,差别很大么?” 她缓缓坐直了身子:“母亲在世的时候不与我亲近,可这不代表我一点也不了解我的母亲。你知道我的母亲说过什么么?” 她回想着对母亲的那一丝记忆。她偷偷去寻她的母亲,却没敢进殿,只能扒在窗框上偷偷地听,偷偷地看。 “她说,若是当初明知道自己最后的目标是什么,却并不去放任自己,而是狠狠地控制自己,让自己真正变成无情之人,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思忆狠狠地看着玄洌,眼睛晶莹潮湿里都是恨意:“若她没有放任自己的感情,我就不用出生在这世上,我就不必带着这种忌讳的身世,受所有人的忌惮和防备,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玄洌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此去经年,沧海桑田,她已经不是他记忆里的样子了。 她不再是那个怯懦的小姑娘,她真正地成为了无情无义之人,真正做到了她母亲做不到的事情。 “我恨我母亲至此,可在一群妄图复活她的人了,只有我最尽心尽力,如此!”思忆的面目冷静,语气坚定,不容置喙,“任谁,还有何话可说?” 玄洌不动声色推开一步,面上微笑云淡风轻:“思忆真是好本事。” 他拂袖转身,潇洒自若,举步离去:“好本事啊!” 他没看见的是,身后原本张扬的女子坚定的表情却慢慢垮塌。她露出了自己掩藏的脆弱,眼泪溢满了双眼,只是一声都没有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