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妍跟着简雪衣走进琅山地界的时候,便生出了一种极其奇怪的感觉。越接近中枢,就越发清晰明显。这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让她觉得无比熟悉,即使她说不出来这是为了什么。 然后她想到,或许她原本就与这里有着联系,如此,才偏偏是她来到了这个地方。 恩,果然我其实是个小仙女没错。 钰馥宫的布置美轮美奂,且不说移步换景,绕过一处,便是一处不同的样貌。胥妍看得绕不开眼,简雪衣却很不感兴趣,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极为无趣。等到走到了一处宫殿,这才停了下来,自有仙姬来迎。 “简公子,主子已经等候在内了。” 简雪衣淡淡应了一声,便跟着她向里走去。 那仙姬依旧恭谨地颔首,又道:“羽涅上神也在。” 简雪衣霍然便止住了步子,面色隐有怒意:“苍茫山如此行为是什么意思?”他转过身,一把拉住胥妍的胳膊就向外走,头也不回对那仙姬道:“辛夷姑娘,麻烦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们先走了。” “表哥去哪里?” 辛夷在听到这一声的时候便退到了一边。胥妍回头看时,那大殿门前站着一个锦衣女子,面容姣好,姿色无双,仪态出众,气质高雅。那女子笑意浅浅,保持在一个正好的程度。 胥妍觉得那样的笑意那样的姿态有些熟悉,从前,或许是曾见过相像的人。 简雪衣回过头,拱手行礼,面色冷冽:“宫主身份尊贵,雪衣担不起。” 佩薰走下台阶来缓声道:“姨母与表哥的母亲私交甚笃,本宫称你作表哥,没有什么担不起的。” 她看向被简雪衣挡住的胥妍,笑道:“不愧是思忆选出来的人,倒是极其合适。” 简雪衣迈开一步把胥妍彻底挡得严实:“我只想知道,送她去苍茫山,这是为什么?灵界和琅山,哪一处没有保护她的能力?” 佩薰退开一步,保持着良好的教养,还显露出尊贵身份不允许被任何人质疑看轻的霸道□□:“这你就不用问了。我和思忆,绝对不会对姨母不利。” ** 胥妍觉得很是懵逼,明明简雪衣的样子像是要誓死保护她的,于是她在简雪衣身边的时候觉得这小伙子还挺靠谱,谁知道转眼他就把她卖了? 那位羽涅上神,穿着一身儿素净的羽衣,整个人温柔极了,胥妍保证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温柔的姑娘。带走胥妍的时候,兴许是看出了胥妍的害怕,羽涅毫不掩饰告诉她:“我是要带你去苍茫山,我一直住在那里,那个地方一般人不得接近,比你住在这边,要更加安全。” 温柔又会关心人的人总是特别容易打开别人的心扉,所以胥妍问她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来?” 羽涅却是微微滞了一下。 “待到了苍茫山,我慢慢说与你听。” ** 苍茫山的景致和琅山截然不同。琅山部族众多,风景繁茂,可是苍茫山简朴苍凉,即使是住处,也比不得琅山精致巍峨宫殿,不过是几处干净整洁的竹屋罢了。不像是个神仙住处,倒像是居着哪位隐士高人。 “这苍茫山倒是个好地方,只是日久天长,你一个人,不寂寞么?” 羽涅不在意地笑道:“我主守护,本就不惧寂寞,何况卿弥君符痕才是此封地的主人,我不过住在此地而已。” 不过,而已。 羽涅似乎并不十分着急要给胥妍解释的样子。她不紧不慢地给胥妍准备好了沐浴用的热水,又给她收拾了一身干净的衣物,是简简单单的长裙。 她来到这里,再穿从前的衣服,难免显得奇怪另类。 虽然,也没几天好活了。 胥妍莫名其妙洗了澡换了衣裳,出来的时候便想着要让羽涅告诉她,却不想羽涅手中拿着一幅画卷,直接便摊开了给她来看:“你来看看?” 胥妍的头发还湿着,原本她还拿手绾着,如今见羽涅给她画像,便也顾不得了,把手上的水在衣服上擦了擦,便接过了画像。羽涅什么也没说,默默伸手,在胥妍脑后一晃,胥妍的头发便干了。 胥妍随意说了声谢,注意力完全被画中的人吸引。画里的女子一身红衣,手执长剑笑容明艳,一身英气飒爽。 “这是谁?” “女娲娘娘长女,令瑶。” ** 符痕素来清楚自己是喜欢令瑶的,但是他也清楚,他同时厌恶着令瑶和那个喜欢着令瑶的自己,所以时光漫漫,他从未表露出自己对令瑶的半分心仪。 他不去招惹令瑶,可是令瑶性子活泼大胆,闲时便来招惹他。不分场合,不分地点,不分环境,不分时宜。譬如他和令玭对弈或是品茶时,正是谈天谈地酣畅淋漓的时候,令瑶总要跳出来,想尽一切办法把他带走,然后恶狠狠地质问他对令玭存了什么心思。 能有什么心思?女子里莫有谁有令玭这样开阔的眼界心胸,知己相逢,光风霁月,他欣赏她,不过如此。 但他不愿意解释。 他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神明,喜欢安静,喜欢寻常,喜欢不动声色,喜欢静观其变,喜欢一切安稳省心。 令瑶太闹了。 他讨厌热闹,所以讨厌自己喜欢着的令瑶,所以讨厌喜欢着令瑶的自己。 况且,她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与令玭非亲非故却走得极近?她还不是照样日日夜夜与魔界圣尊印泽花间饮酒,不谢风流? 是了,那都是那样久远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天地初开,所有的太古神明都尚在世间,他师兄弟十二人拜在几位神明座下,还不过是些年纪尚轻的徒儿,尚参不透人心无常的道理。 那个时候,他和父神幼子弋翟相交甚欢,少年意气风发,大好锦绣前程就在眼前,谁都不懂绝望无助地感觉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放凉的滋味,所以面对心爱之人,谁都没有珍惜。 令瑶令玭两姐妹同胞所出,亲密之态远非旁人所能比,可是经历了这些年追寻无果,还是有了嫌隙。令瑶冲到令玭面前,把娲皇刚刚赐予她的一切都送到了令玭手上,她不知道面前慌张无措的妹妹在遭遇此事时内心有多么害怕仓皇,那一刻她只想到了自己。她只是疯狂地把自己拥有的属于自己属于女娲后人的一切都硬塞给了令玭:“玭儿,娲皇的继承权我不要了,娲皇给我的这些我都不要了,我不继承这个高位了。我把所有都给你,我求你不要抢我的符痕。” 那个时候,曾性格迥异但亲密无间的两姐妹已经很是冷落疏远了,所以她不知道令玭早已经和弋翟纠缠了许多年,不知道令玭在这样的纠缠里承受着怎样的煎熬,不知道令玭腹中已经有了弋翟的血脉,正因如此,她再也没有资格继承女娲尊位,所以令瑶才能得到属于女娲的一切。 原本挑选继承人,不必急在一时,可是令玭既已出局,一切观察都再也没有必要,还不如直接公布继承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约束管教。 而这突如其来的诏书,便阻止了令瑶对符痕的一切追慕,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在令玭身边的符痕听到了这个消息,心下一滞,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刻瞬间放空。没机会了,他想,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令瑶再不必来纠缠他。 他应该难受,却并不十分难受,他应当开心,却开心不起来。 他喜欢她,却也讨厌她。 他喜欢与众不同的她,却也讨厌张狂无忌的她。 他站在了令玭面前,他保护了他的挚友,却也保护了他心爱的姑娘,保护她最后一点活泼开朗万万不要变成令人厌弃的疯癫。 她冷静了下来,却再也没有了笑容。她冷冷地退开,那双承袭了桫椤眼的双眼发出诡谲的光芒,将她原本精致美丽的眼睛雕琢得无比诡异残忍。然后他看见她眉心浮现出的黑色印记。 神堕。 开辟鸿蒙之后,第一位堕神。 令玭明显受到了惊吓,没想到自己的姐姐会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而符痕却无比冷静道:“活捉她,投入神界轮回。” 万世之苦受过,神骨污秽剔除,这才是唯一能救回她的办法。 瑶儿,瑶儿,我从没有这样叫过你,不知以后是否有机会这样叫你。瑶儿,我知道那轮回道里痛苦非常,可是如果我不这样做,我要怎么救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