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吞噬了最后一丝亮光,千家万户亮起灯光。 毓秀一手扶墙,一手胡乱摸着。屋里太暗,白天也未注意灯绳的位置,她只能这么一点点地摸。好在灯绳离门不远,不消片刻,一根细细的线自手指尖端划过,灯绳找到了。她往前方走了两步,将灯绳笼在手心,用力一拉,光明重回大地。她松了口气,还是亮着光好。 她四下打量,昏黄的灯光下,整个屋子温暖安全,窗外有与白天截然不同的景致,黢黑的各处被路灯照亮,她非常喜欢。 床上的被子还没叠,乱糟糟地堆在床上。毓秀脸一红,快步走过去,将被子铺开,抚平褶皱,一如以前。 屋里靠窗摆着一只孤零零的椅子,毓秀舍不得做坏床上的成果,便坐在椅子上,望着远处发呆。 宋宅后边也是一条弄堂,对面有大致相同的房舍。她远远望去,透过玻璃窗,对面住户的举动落在眼前。 呀,以后必须拉着窗帘了。她看见对面一个男子脱了外衫,坐在桌前伏案,不知写些什么,突然抬头望向对面。 对面的毓秀冷不丁对上一双无焦距的眼睛,蹭地起身,闪到墙边,抚着胸口喘气。 正在这时,房间的门开了,宋荷雨进来就看到毓秀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忙快走上前,问:“怎么了?” 若是照实说偷窥别人被发现了,也太难堪了。她轻咬嘴唇,道:“我坐在窗前等你的时候,正好对面有人看过来,我怕人家误会我是在偷看,就躲起来了。” 她换了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忽略了自己盯了人家半晌,将来龙去脉敷衍地克制守礼。 宋荷雨轻松一笑,似乎卸下了什么担子,道:“就这事啊,正常。这房子盖得密,有时候对面大声说话,咱这听得一清二楚呢。”说着,她走到窗前,望着远处轻轻点了点头,扭过脸对毓秀道:“对面那个是个报社记者,每晚都要在桌前写作。你不用担心,他是个很好的人。” 毓秀睁大眼睛,问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邻里关系好呗。住的这么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以后介绍你们认识。”宋荷雨顿了顿,又道:“我哥正收拾他那间房呢,他这段时间忙着什么年末结算,正好要住书房,他的房间你暂时住着。” “不用这么麻烦吧,我睡书房就可以。”毓秀不安地搓手道。 “不用,我哥他本来就要挪到书房,和你没关系,你就安心住着。”宋荷雨道。她蹙着眉,竭力压抑不耐烦的语气。 毓秀见宋荷雨似乎心情不好,推拒的话在脑袋里过一圈,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那好,你跟我先去见见我哥。”宋荷雨听见毓秀答应,眉毛依旧紧紧抱着眉心。 毓秀跟在宋荷雨身后,走进隔壁的房间。宋挚正在收拾衣服,床上堆满了衬衣、西服。 “哥,这是毓秀,魏家的小姐。”宋荷雨笑道。不知怎的,毓秀总觉得这笑容有些勉强。 宋挚直起身,上下打量毓秀一眼,笑道:“你好,我常听荷雨提你。” 毓秀低头红脸,不知该说些什么。 “哥,毓秀害羞得很,不要逗她了。”宋荷雨搂住毓秀的肩膀,做出保护的姿势。 毓秀鼓起勇气,飞快地抬头瞥宋挚一眼,又迅速低下头,道:“没有,我也常听荷雨姐姐夸您学识渊博。” 不知这话戳中了宋挚哪根神经,他哈哈一笑,道:“她能说我好话?” “有这么不相信自己妹妹的吗?”宋荷雨嘟嘴反驳。 毓秀看两人插科打诨,关系不似作假,定是很好。她转念想起听见的那句没头的应答,又感觉两人之间有什么秘密。 “好了,我把这点东西拿走,就算收拾清了。这被褥都是刚刚换的,你们慢慢收拾吧。”宋挚说完,抱起床上的衣物向外走。 “哎,哥,我帮你。”宋荷雨拦住宋挚,要分下一半的东西。 “不用,你看毓秀有什么要帮忙的。小红在书房收拾呢,我给她就行。”宋挚道。 “那好吧。”宋荷雨点点头,接着对毓秀道:“我让陈亮把你的行李拿上来。”说完,她也出门站在楼梯口吩咐陈亮把东西拿上来。 毓秀借此机会,仔细打量这间房。屋子与宋荷雨的屋子格局差不多,床头靠墙的宽大舒适的床,床旁边立着一个黑漆小柜,柜上蹲着台灯。书已被拿走,只剩下一只铅笔与台灯作伴。与宋荷雨对面的住户一样,窗户下摆着一张黑漆桌子,桌上的书籍已经清理干净,光滑的桌面是新擦过的,还有水渍未干。 看上去不错。毓秀默默为自己打气,她以后要在这里生活了,必须要学会适应。 陈亮把行李提溜上来便退下去了,毓秀与宋荷雨两人开始收拾起来。毓秀出家门的时候只带了一个首饰盒,里边摆着几件贵重首饰。剩下的便是她一路添置的衣服,装不满半个柜子。不到半小时,俩人已收拾得井然有序了。 “咱去吃饭,今天我哥请客。”宋荷雨将外套递给毓秀。 “我住在这里,还让你哥破费……”毓秀不好意思,拉着宋荷雨的袖子道。 “唉,没事,这一顿吃不穷我哥,放心吧。”宋荷雨拎着外套,要给毓秀穿。 毓秀道:“好吧。”她想着这兄妹见面请一顿饭是理所应当,只要表明自己不愿占便宜的心就可以了,阻拦过头就令人不喜了。 她主动穿好衣服,与宋荷雨一前一后出房门。此时一楼开了灯,房顶上挂着一盏繁复的玻璃灯,一楼二楼撒满了光亮。这里四处是光亮,四处温暖,毓秀不禁低头微笑,她喜欢这样的日子! 宋挚正在沙发上等,见毓秀与宋荷雨下来,便立起身,道:“我在□□定了桌,咱们去吃饭吧。” “去□□啊,是不是应该请地道的本帮菜啊。” “你不是吃过了吗,今天去吃粤菜吧。” 宋荷雨与宋挚两人在前边聊天,毓秀一人跟在后边,至于下人十分有眼色地留在家里。 中午没吃多少饭菜,毓秀早就饥肠辘辘,现在住处已经收拾妥当,万事安心,自然胃口大开。 “你倒是喜欢吃粤菜。”宋荷雨睁大眼睛看毓秀狼吞虎咽,她这可是第一次看见毓秀胃口这么好。 毓秀听着话才知道这是广东的菜式,她抿着嘴笑道:“今天中午刚到地,没什么胃口,现在觉出饿了。” “换一个地方,难免拘束,适应了就好。”宋挚打量四周,突然看见了熟人,便说:“你们先吃,我看见个熟人,上去打个招呼。” 宋荷雨与毓秀乖乖应下。前者的眼睛跟着宋挚,一副不放心的样子。后者没什么负担,专心吃起什锦冬瓜帽,甚至还舀了一勺给宋荷雨,说:“这个好吃。” 可宋荷雨只顾盯着他哥哥,压根没心思吃饭,干脆放下筷子,扭脸看自己的哥哥。 至于吗。毓秀心里暗想,但她一贯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便又夹了一块白切贵妃鸡,专心致志地安抚五脏庙,外界的风声一概不管。 宋挚与朋友聊完天回到桌旁时,毓秀已吃了八成饱,正小口喝着汤。他见状,赶忙道歉:“不好意思,扰了大家吃饭的兴致。” “没有,谢谢宋家哥哥款待。”毓秀慢条斯理道,她这顿饭吃得心满意足,上海的饮食确实非常精致。 “哥,我们都不是挑理的人。你的那个朋友是谁,我怎么没见过?”宋荷雨忧心忡忡地问道,自从宋挚离桌,她一直关心那边的情况,但离得太远,什么都听不清。 “没事,是工作上的同事。”宋挚含糊答道。 这妹妹还要管哥哥的交友?这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毓秀诧异地瞥了宋荷雨一眼,见宋荷雨满脸的担心,不由纳闷,看宋家哥哥做事不似轻浮孟浪之人,有什么可担心?她不太理解眼前的兄妹,宋家的关系越发云蒙雾罩。 “我哥这工作可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我得监督他。”宋荷雨突然对毓秀说,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滋味。 “啊?那是啊,听说宋家哥哥在银行工作?”毓秀略微语塞,只得顺着宋荷雨说。 “嗯,今年才上的班。我妹妹就爱瞎操心。”宋挚微微一笑,又道:“你们再多吃些,还要不要汽水?” 毓秀摇摇头,道:“不用了,我吃这些已经够了。” 三人从□□走出时已过八点,街上依旧熙熙攘攘,各色霓虹灯拼凑着出个盛世不夜之景。毓秀深深陶醉其中,心想着若是能住在这里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