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茶杯在手后,于谦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口气喝完里面的茶水,现在只剩一个空杯子了。
于谦看了看茶杯里面残留的茶叶,脸上更是不由得无奈苦笑一声。
“勉儿,给为父磨墨。”
于谦对于自己的儿子说到。
“敢问父亲,您这可是要上书自辩吗?”
于勉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
“以孩儿看来,罗通故意把奏章副本送了过来,就是为了要父亲上书。”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可是父亲若是上书,岂不是正中罗通下怀?”
于家祖上在元朝就做过大官,算得上是宦官世家。
于家虽然人丁并不兴旺,可于勉也不是对于官场之道一窍不通。
于谦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了心智,他一脸的神色肃然。
“如果真是哪个宵小之徒冲着我来的,以我的性子必然是会不屑一顾的。”
“然而如今事关京营数万将士的赏赐,今上在看了奏章过后,必然也会下诏询问。”
“罗通既然都已经把奏章送到了御前,那么他送副本来兵部,便是代天子问诏。”
“若是我不上书自辩,污了我的名声事小,让京营有功将士不得封赏,那才是天大的祸事。”
“我朝好不容经过京师攻防一战而激发的血性,要是这样为之冷却,那于谦我才是万死不足以恕其罪。”
于谦这是为了顾全大局。
“孩儿这就去。”
于勉也无话可再说,他只能拿了笔墨纸砚过来,坐在于谦身边磨墨。
于谦略微思索,便手提狼毫,在铺开的宣纸上龙飞凤舞起来。
“罗通所奏,言京师攻防一战中滥升官军者,有六万六千余,实在有失偏颇。”
“武清侯石亨缴功造册中,有一万九千八百八十人升一级,阵亡者三千一百一十八人升二级。”
“至于其他与战将士,只是赏赐以钱财、锦帛,并无官升一级之事。”
“更何况,无论晋升,还是赏赐者,其总数也并无六万之多。”
一气呵成的写完后,于谦抬手就将狼毫扔到洗笔盆里。
里面原本清澈的水面,顿时就有墨色层层渲染开去,将原本的清亮给染黑。
于谦看了看一旁摇曳的烛火,觉得自己也如同烛火般扑朔迷离。
“其实本堂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到来的。”
“我当初曾经手握京营调动之权,事后又是进位封为少保。”
“无论在文官武将中,威名都是如日中天之时。哪怕陛下已经收回军权,可还有人不放心。”
“陛下乃是我于谦扶持登上大位的,罗通这是担心我学那汉时霍光,再行废立之事。”
于谦话锋一转。
“至于陛下,说不得就和罗通一样的心思。”
“所以陛下才定要从外面找一个没根基的孤臣,前来京师来制衡于我。”
虽然心里认同朱祁钰的手段,可于谦作为当事人,心里也是不痛快。
“陛下乃是中兴之主。”
项文曜先是点头,然后又是摇头。
他这样举动,显得他又是同意于谦的话,又是有不同的地方。
“罗通本是文臣,又是精通军旅兵事,然后还有居庸关血战的大功。”
“想来今上重用罗通,除了他有着真才实学之外,当然也有制衡于公之意。”
“然而属下看来你是于公也不必过于介怀。”
“今上如此作为,只不过是那帝王心术之中,常用的平衡牵制之策罢了。”
“武清候石亨,在前次京师城下大战中左突右支。若论当时军功,石亨可是公认的天下第一。”
“饶是石亨如此丰功伟绩,不也是被今上找人回来制衡于他了吗?”
“老将杨洪,这不也是从宣府南下,回来京师提督京营了吗?”
“而且陛下给石亨挂了征西将军印后,就将其外放甘肃镇做了总兵,这很有可能就是陛下担心石亨在京营中威望太重。”
其实项文曜还想到了一些事情。
于谦的这封自辩奏疏,纵然送上去了,只怕最终还是免不了朱祁钰的一通斥责。
这个罗通自从居庸关大捷以后,不但官职升得快,而且通晓军事之名也是渐为朝野所知。
如今罗通更是被召回京中,步入中枢重臣之列。
只怕朱祁钰对罗通,今后是必然会有大用的。
然而这些话,项文曜是不会说出来的。
他在看到自己的上司于谦今日这般神伤,也不想再给他增添忧愁。
……
第二日一早上朝,罗通和于谦的奏章,就双双摆到了朱祁钰的御案之上。
朱祁钰此刻正拿着于谦的奏章看着,他的身旁是朱祁锐和大太监王诚。
“这个于谦也真是的,这满朝文武,哪一个没被人弹劾过?”
“罗通不过是出于防微杜渐的心里,希望辽东军的事情不至于发生在京营身上,所以才会上书提醒。”
“朕的于卿,若是未免太过于有些小家子气了!”
翻看完后,朱祁钰一边说着话,一边就把于谦的自辩书递给了杨洪、陈循、郭登、王文。
之所以这一次朱祁钰召见这四人,乃是因为他们是文臣武将中的最上层。
杨洪和郭登,执掌京营军权。
陈循、王文则是内阁的首辅和次辅。
老迈的杨洪小步上前,双手毕恭毕敬的接过奏章,然后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总督军务之官,宜选用刚毅者充任。”
“微臣既无大才,又素来不知兵事。宜罢了臣少保总督之皇命,另选老成持重大臣,接替臣之事务。”
“如此,则臣只管兵部事务,也能鞠躯尽瘁,以报国恩。”
于谦这是奏请朱祁钰,免了他总管军务职责,以及取消他少保的荣誉。
其实朱祁钰在看到这样两封针锋相对的奏疏,他心中是欢愉的。
因为朱祁钰确实觉得于谦权柄过重,也希望有人可以对他加以牵制。
毕竟没有哪个皇帝愿意看到,自己手下有一个能臣干吏,而且还是由他一人来掌控全部的京畿大军。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为了配合朱祁钰,杨洪虽然相信于谦对大明的忠诚,他也是不得不说出这样违心之言。
“末将以为,罗通所言在理。”
“毕竟京师攻防一战中,受封将士过多,无论是晋升后的俸禄待遇,还是大战过后的赏赐,都会增加朝廷负担。”
“而且要是有人冒领军功,还是会让真正有功之臣心生不满。”
杨洪这是看出朱祁钰的制衡心思,所以先是说着他的图谋来说话。
而且杨洪和于谦的情况一样,都已经是位极人臣,进无可进了。
杨家一门,出了一个国公,出了三个伯爵。
杨洪也担心,杨家会盈满则缺。
“只是京师得以存留,也确实是将士用命的结果。”
“要是朝廷严加细查,只怕会寒了将士们拳拳杀敌报国之心。”
“所以若是真如同罗通所说的严加追查,也是不太可取。”
杨洪话锋一转,又表达了他不同意大动干戈的心思。
“事关重大、涉及者众,朝廷必须慎重处置。”
“末将还请陛下,将于尚书和罗大人的奏章,发往六部九卿、六科十三道群臣同议。”
“公事,当有公论!”
杨洪其实不想趟这趟浑水,但是他也看出朱祁钰有心扶持罗通起来。
为了保护自己,为了不被朱祁钰视为骑墙草,又为了不让群臣对自己不满。
所以杨洪才想着由群臣一起商议。
两不相帮,这就是杨洪表达的意思。
“臣之前在大同之时,军中就多有弊政。”
“也正是这些弊政,导致士卒被将领奴役盘剥,也才有了军户逃亡之事时有发生。”
郭登之前和石亨一样,都是大同镇的参将。
后来是朱祁钰把郭登扶持起来的。
对于朱祁钰,郭登认为他对自己有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