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已是午时,薛姨妈薛蝌玉版三人皆在正厅坐着。 薛宝钗一进门就感到三人的目光齐齐朝自己过来。宝钗知道事发,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笑道:“怎么了,莫不是我面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宝姐儿,怎么样,东西买着了吗?”薛姨妈勉强笑道。 “去首饰铺子逛了一圈,没有现成的。就定了一套,明个会有人来家里量窗子。” “首饰铺子?” 宝钗点头,笑道:“那大块的玻璃虽不罕见,到底也不常见。平常店里哪里会有。首饰上免不了镶嵌些,自然去那里找。质地还好些。”而后向薛蝌道:“蝌弟可把东西领回来了?” 薛蝌点头,正要开口相询。宝钗又道:“那就好,时侯也不早了,蝌弟多看着他们些。早早的将东西做出来,也好交差。” 薛蝌愕然:“做出来什么?什么东西?” “过冬的棉衣官服啊,”薛宝钗面上也是讶异,“蝌弟不是把尺寸和银子领回来了吗?这是我们第一次做这生意,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官员的官服一般由朝廷来发,但衙门的衙役小厮门子等,他们的衣服虽然论理也该由朝廷来办,只是人多事杂,于是通常由内务府将冬衣夏衣所需的银子发到各个衙门,再由衙门找人来做。这事没什么油水。但胜在可以和官家攀上关系,于是又有不少商家愿意包办。刑部衙门这生意还是谢祁和薛宝钗说好的。 薛蝌哑口无言。半晌呐呐道:“原来堂姐说的东西是这个啊。”薛姨妈和玉版都松了口气。 宝钗点头,笑道:“不然呢,莫不是蝌弟还领了别的东西回来。” 玉版接话道:“姐姐你不知道,蝌弟将我们家丢的货找回来了,就是在刑部领回来的,我们还当姐姐是未卜先知呢。” “真的,”宝钗满脸惊喜,“那真是太好了。就是还要劳烦蝌弟再跑一趟了。”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本来就是我弄错了。”薛蝌不好意思的说道。薛姨妈笑道:“好了好了,说开了就没事了。蝌儿你先陪我们用了午膳,再去不迟。” 薛蝌急忙点头:“当然。” 薛宝钗看着面前其乐融融的三人,心中感叹,不知这样的场景还能维持多久。 十月,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薛宝钗立在窗前,挥笔作画。窗子上的窗纱已经被换成了浅绿色的玻璃,透过玻璃,外面的院子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雪花大片大片的飘洒下来,覆盖了小径,覆盖了冬青,覆盖了砖瓦,一片琉璃世界,唯有那几株海棠树,稀稀拉拉的还有几片枯叶尚未凋零,合着树干俱是灰褐色,在一片莹白中分外显眼。 宝钗画的就是那几株树。灵儿磨着墨,看着自家姑娘笑道:“枯树干有什么好看的,该叫他们移几株早开的建兰,水仙过来与姑娘作画。” “冬寂无声,最是这份宁静安定。为何要用那些花儿朵儿的来扰他。”宝钗道:“万物自有时,顺其自然,岂不是好。” 灵儿似懂非懂的点了头:“哦,那不移了。对了姑娘,白城那边的掌柜送来了好些皮子。太太刚刚传话过来,要姑娘去挑几件做冬衣。” “嗯。”薛宝钗放下笔,看着纸上遒劲的枝干,对收拾冬衣的燕草道:“将这画平铺到桌案上晾干,小心看着。”说着披上了鹤麾,登上小靴,踩上木屐由灵儿打着伞出门去了薛姨妈的院子。 雪落无声,耳中只听见木屐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咔呲声。 薛宝钗抬眼望去,却是母亲身边的同喜在门口候着,笑道:“在这里站着岂不是要冻坏了耳朵,快些进屋去。” 同喜笑着上前来扶住她,“我们没这么娇贵,别冻到姑娘才好。”宝钗搭着她的手进了屋子。屋里几张桌子并到一起,上面堆放着各色皮子。薛姨妈和玉版正坐在一旁围着炉子说话。见宝钗来了,薛姨妈冲她招手,“外面可冷,过来暖手。”宝钗笑着过去。 “宝姐儿你看看,这都是新送过来的,挑喜欢的拿去。这几块轻软,你拿去做件贴身的小袄,还有这几块······”宝钗边听着,边将这些皮子分好了,又添上许多东西,交给管事婆子,给各府送了去。其中,林如海的和林黛玉的分成两份送了去。 九月二十,林如海的任状下来了,户部右侍郎,官在正三品。不仅赐下了官,还顺带得了个宅子,就在四方胡同,离宫城近,离荣宁两府却远了。因着林家没有可以教导黛玉的女性长辈,林如海与贾母说好在黛玉及笄前还留在贾府,等过了十五岁生日,再搬回林府。因着父亲就在京城,倒也不担心黛玉会思乡情伤。 贾府内,贾母独有两块紫貂,王夫人得的是雪貂,邢夫人尤氏二人则是水貂。迎春得了几块猞猁,探春是狸子皮,惜春则得了雪兔皮毛。黛玉得的是一块银狐,并两块白狐。湘云得的是火狐。别府不再繁叙。 宝钗回了屋子,褪去罩衫,进了里屋,见灵儿丝草要将皮子收入库中。“等等,”宝钗脱口而出。灵儿见状道:“姑娘可是要挑几块先做着。”宝钗微微点头,走过去,眼睛看着其中那块黑熊皮,手却指向一块狐皮,“先做个袖筒。”灵儿脆生应了,取出那块灰狐皮。宝钗又道:“小心些,这皮子不能碰水。”丝草灵儿点头。 宝钗点头,又朝那熊皮望了几眼,转身去了窗边看画。灵儿见宝钗对那熊皮上心,在入库时就单独将那熊皮放了出来,防着宝钗再要。果然,到了第二日,就听见宝钗吩咐:“那其中有一块黑熊的,拿出来瞧瞧。”灵儿笑着应了。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三日。三日后,贾家赏雪的帖子和刑部和京兆府签的文书一起到了薛家。 薛姨妈不可置信的将那文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喃喃道:“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怎么会,是不是哪里弄错了?”说着看向薛蝌。 薛蝌也是一脸窘迫,他是真不知道,当初堂兄薛蟠惹下祸事时,他还在跟着父母在蜀地登山访友呢。薛蝌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两府签署的文书,应该没错吧。” 薛姨妈苦笑的坐在身后的官帽椅上,“咱们薛家今年真是犯了太岁了。”王妈妈小心翼翼的问道:“可需要奴婢做什么?”“去,把东西收拾收拾,”薛姨妈想起上面所写的‘薛家回金陵待审’,“我们回金陵。” 薛宝钗正在后院收拾东西,敏儿走了进来。“怎么了?”问他的是灵儿。敏儿道:“默语哥哥传来信了,有人去陕宁押大爷。”大爷说的是薛蟠。宝钗闻言说:“然后呢,如何了?”敏儿答道:“舅老爷去下县督查了,那些官差和大爷起了争执,没等舅老爷回来,就将大爷押上了马车。算算时间已经在半路上了。” “姑娘,我们要等大爷吗?”灵儿问道。 “不用,哥哥应该是直接去了金陵,不会来京城。母亲那边可有得到消息”宝钗道。燕草点点头,“王妈妈已经在准备了。” 敏儿想想道:“姑娘,赵嬷嬷说让我跟你一起回去。”宝钗却道:“赵嬷嬷既是我和妹妹的教养嬷嬷自当和我们一同前去。你是嬷嬷的丫鬟,自然也是要去的。”敏儿笑着应声,回去了。 赵嬷嬷听了敏儿的话也是一愣,原本她想着薛宝钗她们匆匆赶回金陵为的绝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得就是家丑,自然不会想要自己知晓。于是她叫敏儿说这些话,就是为了间接告诉宝钗,自己无意知晓这事,让她宽心。没曾想敏儿带回了这么句话,赵嬷嬷思衬,薛姑娘这是信任自己或是已经将自己当做自己人看了。无论是哪种,被人信任的感觉总是好的。赵嬷嬷对小丫头道:“傻站着作甚,收拾东西啊。”敏儿“哎”一声应下,笑嘻嘻的收拾东西去了。 第二日,地上的雪还未消融,薛家一行人就已经出了城门。因为不是什么光彩事,就没有只会旁的人家,只和几个平时往来较为密切的几个人家去了消息。薛姨妈原本指望着贾家和王家能在帮一把,急忙亲笔去了书信,巴巴的等了三四个时辰,也不见又任何消息传来。今天早上直到出了城门,也还是不断地掀起车帘向后望。等到了日上三竿,城门开始拥挤,刑部的人又不停的来催请,薛姨妈才满心失望的放下帘子,让人启程了。 这一切自然都落在了负责这件案子的刑部右侍郎付清眼中。刑部与其他几部不同,很少受到勋贵门阀的把持,也没有什么文官素来的派系之争,在刑部任职最看重的事能力和资历,说的明白些,就是对于律法内容的熟练背诵和运用,落到实际功绩上就是破案的大小和多少。付清今年五十有三,已经是当爷爷的人了,论资历,连刑部尚书石坚都不如他,大兴律例倒着背都没问题,只是办案的质量不高不说,效率也是出奇的差,因此这么些年一直原地不动,好在他也没那争名夺利之心,就打算在这个位置上养老了。 至于这次他会出来,一是因为这次案情明了,不费心思,二来,他的身份也镇得住。还有一点就是他手头上原本也有一件案子,襄阳侯的孙子在重阳那天莫名其妙失踪了,他找遍了京城也没有找见。找人原本是京兆府的工作,只是襄阳侯与他是旧相识,就托了他,哪里想到他寻了半月也未曾寻到,襄阳侯世子夫人已经哭晕了好几次。付清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够,想要托给别人,又担心襄阳侯那里抹不开面子。正好遇见了这件案子,就主动请缨了。至于襄阳侯那里······ “那就麻烦沐之了。”付清不自在的对面前的张沐说道。 “好说。侍郎大人路上小心。”张沐点头道。 “劳沐之挂心。”付清也点点头。二人之间便没甚话说了。 倚在马车壁上听二人说话的宝钗深深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张沐就不是个会说话的。这种场景下,难道不该谦虚一下,再顺势恭维对方几句?不管怎么说,付清大人也是遭了张沐算计的。玉版见姐姐倚着车壁,以为她是累了,更不愿出声,小心翼翼的缩住了身子。 宝钗和薛姨妈都不曾告诉她出了什么事,但是下人的指指点点还是让她明白了家里遭了祸事,这祸事和她脱不开关系。越是这么想,她心里就越是难受,总觉得自己进了薛府之后,就一直在给薛府添麻烦,越发得的沉默起来。 这边付清与张沐作别之后,就传令启程。一队车马,踢踢踏踏的走远了。直到官道上的烟尘归于平静,张沐才转身进了城门。 薛宝钗有一点说的没错,张沐确实算计了付清。薛蟠的案子并不复杂,说白了就是薛家仗势欺人,金陵知府以势压人,草菅人命。让付清去办这件案子,一来案情简单,不会将他难住,二来付清本身正直廉明,又是举人出身,身居高位,不会对这些勋贵之家有太多顾忌。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张沐刚刚踏进刑部大门,就被等在门口的谢祁拦住:“大人,襄阳侯爷等候您多时了。就在前厅等着,您要见他吗?”张沐不可置否的点头道:“嗯,我这就去。”说着,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 襄阳侯爷戚长临静静坐在堂下,眉头紧锁,手持茶杯,却未曾饮用,身后站着两个常随,均是一脸的不耐烦。前厅门口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计,对这位侯爷选择了视而不见。倒不是他们不通礼数,实在因为他们受够了气。襄阳侯这半个多月的频频来访,将刑部当成了自己的府邸,对着大小官员呼来喝去,一坐就是一整天。两个常随也是动不动就怒目呵斥,办案时帮不上忙还总是扯后腿,耽搁了他们不少功夫。又逢秋审,正是一年之中他们最忙的时候。每天公务多的处理不完,还要伺候这位爷,心中自然不满。但人家是什么人,侯爷,他们惹不起,就只能当做没这人,自己忙自己的。 戚长临年近半百,见过的世面比吃的面都多,自然明白这些人的心思,也知道付清为什么突然就被调走了。可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这些吃干饭的无能,连个孩子都找不见,分明就是尸位素餐,庸人!眼见自己都来了近一个时辰,还是没人理会,他的脸色越发难看,想到出门时老母亲的再三嘱咐,儿媳那快哭瞎的眼睛,还是忍了下来。恨恨的想着,若是我那孙儿有个万一,拼着爵位不要,也要带着家丁将这刑部衙门给砸了! 终于,在戚侯爷的耐心快要告罄之时,门口传来说话声:“侯爷久等了。” 戚侯爷目光一敛,向门口望去,只见一身量颇高,体格纤长的青年含着笑意走进来。伸手不打笑脸人,戚侯爷也敛了怒气,问道:“张大人,你这是?” 张沐笑道:“付大人临走之时千叮咛万嘱咐,就是放心不下尊府上的事,又不能违抗府令。在下不才,受付大人所托。若是侯爷配合,在下打算这两天之内结案,侯爷可有异议?”戚侯爷闻言一愣,他是听过张沐的事迹的,知道他的本事,本以为刑部已经打算就这么结案了,没想到他们竟把张沐安排给了他,一时之间倒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那侍卫知道张沐是员外郎,远不如付清官位高,以为主家被人轻贱,怒极喝道,“就凭你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还敢在侯爷面前夸什么海口······” 戚侯爷挥手制止了他,探究的看向张沐:“张大人口中的结案是指?”“当然是寻回府上少爷,将案件了结了。”张沐理所当然道。戚侯爷就是再相信那些传言,此刻都有了怀疑,“张大人,事关我戚家嫡系血脉,可由不得您戏言。”张沐微微笑道:“张某从不妄言。侯爷若是不信,不理会在下也可,不过是多费两日罢了。”戚侯爷见张沐这么说,想着至今未寻到的孙儿不知在哪里受着苦,心中只觉如刀割一般,一个时辰都不愿耽搁,只得应了。 皇宫 太后听闻赵嬷嬷跟着薛宝钗一起去了金陵,皱了皱眉。薛家的案子还她从赵嬷嬷那里知道的,这下跟着走了,连个后续都听不着了,她心里自是不乐。想起薛家的烂摊子,太后眉头皱的更紧了。跟人抢个买来的丫头,还打死了人,分明就是流氓行径,叫她看,最轻也要判个流放,不知道那丫头会怎么应付。是会低三下四,耍些手段,将罪名托给他人,还是会大义灭亲,主动送长兄入狱,再一想,又觉得两般皆不是薛宝钗的做派,心中更是烦恼。薛丫头有这么个哥哥,就是不被带坏也是个拖累,难怪那么个精明能干的人,心心念念的只是合家安好,想来没少给她这个哥哥收拾烂摊子。越想越糟心,干脆翻开道德经,一页一页的念,念不进去就数字数。 数到一百八十二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昭帝含着笑意的问候声:“母后,儿子来扰了。”太后颇为嫌弃的撇了他一眼,“怎么这个时间来了,可是有事?”“母后说的,没事儿子就不能来看看母后么?”昭帝笑道。太后扶着钟嬷嬷的手站起来,“少贫嘴,有事说事,哀家要午休了。”昭帝自钟嬷嬷手中接过,扶着太后坐到靠窗的矮榻上,将手伸到炭炉上烤着,“母后,近来儿子时时觉得心绪不宁,想要散散心,不期走到了这里,就想着进来给母后请安。”实则是进来太后情绪不佳,经常对着镜子,窗子长吁短叹,就有眼尖的宫人瞧见了,记在心上,着了机会将消息送到了养心殿。昭帝最是孝顺,听了便坐不住,趁着午休之前这点时间到了正安宫。 太后看得出来昭帝言不由衷,却也无意知晓到底为何,只道:“你要是有这功夫,不如去御花园看看。那里才是散心的好去处。”昭帝笑道:“母后笑言了,这都入冬了,除了暖房,哪里还有什么正当季的花。”太后皱眉:“谁让你去看花了,婉妃惠嫔她们今天在那赏雪。”昭帝笑笑,拿起挑子挑着炭炉里冒着热气的银丝炭道:“这宫里一到冬日就冷的紧,炭火顶不上事,要不儿子着人给您弄个地龙?”话音刚落,昭帝就意识到说错了话,急忙又道:“还是算······” “圣上!哀家累了。”太后脸色不虞,“圣上下午还有事情要要忙,还是回去吧。”说罢,连钟嬷嬷递过来的披风都不顾及,径直出了至简斋。钟嬷嬷向昭帝行过礼,匆匆追了出去。 昭帝猛地站起,又颓然坐下,看着不饰一物的墙壁,洁白森然,唯一有色彩的就是正面正中供奉的老子像,以及地上暗黄色的蒲团。不由苦笑。母后始终放不下长姐,始终不能原谅当年逼走长姐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她在惩罚自己,惩罚朕啊······” 这天下午,张沐依约来到了襄阳侯府。府内,孙少爷戚缨的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虽然原本就想着过了这么长时间应该找不到什么线索了,张沐面对着不染纤尘的屋子还是忍不住想叹气。“大人,人都带来了。”谢祁道。张沐微微点头,转身到了院子。 院子中央,伺候戚缨的仆人排成一排低头站着。张沐从左到右挨个看了,乳娘魏氏,三十左右,头上别着白绢花,一身灰色比甲很是利落。两个一等丫鬟都穿着半袖,一个粉红,一个浅蓝,十岁上下,紧低着头,打着颤。还有四个穿着月白短衫的粗使丫鬟,两个穿着褐色短打的小厮。张沐看过一遍,开口道:“那日当值的是那几个?”两个一等丫鬟,一个洒扫丫鬟,两个小厮站了出来,张沐挥手示意他们跟自己进屋,又叫剩余的人跟谢祁走。谢祁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自然明白要怎么做。 张沐叫他们进了屋子,简单的说了几句,然后问道:“你们当中谁是最后一个见到小少爷的?”那个穿着粉红半袖的丫鬟脸色通红的低声道:“是···是奴婢,可真不是奴婢,奴婢绝不会背叛夫人······”说着低声哭泣起来。张沐点头表示理解,一般这种案子嫌疑最大的就是最后一个见到失踪之人的人,估计这丫头没少被盘问,“那时小少爷在做什么,可有说过什么话?”那丫鬟哽声道:“小少爷,他像往常一样描了五张大字,要奴婢拿去给世子夫人看。还说等我回来了,要赏我一串冰糖葫芦···呜呜···”说着哭的更厉害了。张沐挑挑眉,继续道:“你走之后,少爷身边为何不留人伺候?”另一个丫鬟战战兢兢道:“那日小少爷在早上起得有些晚,不到中午就叫饿,我去厨房端了些点心···回来时,小少爷就不见了。”张沐道:“几时去的,几时回来的?”那丫鬟摇头:“记不清楚了。” 张沐又问了另外那个丫鬟,也说是那日扫撒的东西少了一样,去隔壁借了。只有小厮道:“我那日值班,一直守在房门口,没见小少爷出来,”说着扁了扁嘴,“可谁都不信我说的。”张沐点头,在屋子里逛了一圈,这间房子朝南,阳面一溜四个大窗,东西两侧都没有窗户,只有北面一扇通风用的小窗,开的不很高,又窄又小,只能容个十岁孩童进出。张沐问道:“这屋子后面是谁的院子?”那丫鬟道:“不是谁的院子,是条小道。”张沐道:“通向何处?”丫鬟:“外院,老爷说少爷年纪虽小,却是男儿,不能和夫人女眷住在一起,因此修了这条小路,让少爷可以时时去外院。”张沐问道:“外院都有什么人住?”丫鬟掰着指头一个个的道:“侯爷,世子,二爷,还有堂少爷,表少爷,嗯,就这几个。” 前头那个丫鬟还在抽噎着,道:“不是还有向少爷······”话音未落,那个丫鬟直用胳膊捅她。张沐见状道:“这位向少爷是何人?”几个丫鬟都低了头不敢说话,还是那小厮张口:“向少爷是正定向家的二爷,和我们府上的四姑娘原来有过婚约,因要参加明年春闱,就住进了我们府上。”张沐:“原来?”小厮满头大汗道:“我们两家是故交,我们夫人和向家夫人也是知交,又同时有的身孕,就定了亲事。后来,我们姑娘备了大选,就······” 张沐了然,春闱之后就是大选,五品以上官员家中适龄女儿皆要备选。不过圣上也没那么不近人情,早早就发了话,若是有正在相看的或是已经定下婚事的女孩大可推掉,他绝不计较,有需要的,他还可以帮忙做个媒人成其好事。襄阳侯府这情况,分明就是想要女儿进宫博个前程,才背弃了婚约。忽然想起同样要参加大选的薛宝钗,张沐心中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半晌方道:“那日,这位向少爷可在府里?”那丫鬟却摇头:“我记得清楚,那日一早,向公子就出门去了,说是几位同窗来京了,要出去聚一聚。我听厨房的姐姐说的,向公子出门时连早膳都来不及用,派人来厨房要走了一盒点心。”张沐点点头,又问了几句,叫他们出去了。 不一会儿谢祁匆匆进来,附着张沐的耳朵说了几句话。张沐听罢,招手叫来了府里的下人,吩咐道:“侯爷现在在哪?”那下人是受了吩咐,一直跟着张沐的,闻言道:“侯爷现在在书房,大人可要小的去请侯爷过来?”“不用了,我这就过去。”张沐,“可有什么侯府的建筑图样?”那下人又道:“有是有的,前不久下雨修缮时,拿出来过。”张沐点头:“我有用处,你去拿来,送到书房。”说罢,吩咐谢祁几句,独自去了前院书房。 襄阳侯在书房踱步,见张沐进来,急言:“可是好了,今天要去哪里寻?”张沐直言:“府里。”襄阳侯愕然,随即道:“不可能,府里早早搜过几遍了。张大人莫要玩笑。”张沐摇头:“我不是在开玩笑。”说罢坐在了椅子上。襄阳侯见状更是着急,正想冲张沐发脾气。门外那个被他派去看着张沐的下人却抱了一堆卷着的纸进来了,他气得无不可,“你抱那废纸作甚?”想起街上的贴的告示,“难不成要将我儿的画像贴的满大街都是?” 张沐不理会他,吩咐那下人将图纸搬过来,捡出一张平面的,问他:“这里是孙少爷的院子,向公子住在前院何处?厨房在哪里?”那下人看了襄阳侯一眼,见戚侯爷气呼呼的冲一挥手,他才俯下身子,将张沐的问题一一回答了:“向少爷住的院子在西南角。厨房就是中间靠北的这个院子。”张沐的手指在纸上划过一道线,又指着西南角的一处空白问:“这是?”下人道:“为了方便向公子出入,开了个偏门,还没来得及标上。”张沐又问:“你们可有何怠慢向公子之处?”“万万不敢啊,那是贵客,怎敢怠慢。”“那为何他房间里没有常备着的瓜果点心。” “这,怎么会呢。瓜果从来只要一有,就送到各房了。点心更是每日送三趟。不可能没有的。”那下人急忙解释道,像是松了一口气。张沐盯着他,一直到他满头大汗,方道:“这幅图可有备份的?”下人深呼出一口气,道:“有,有的。”张沐点头,拿起图,细细看着。 不一会儿谢祁进门来,回禀张沐道:“大人,那奶娘当日确实先后去了棺材铺和烛火铺,只是时间对不上。三个丫鬟的证词倒是没毛病。那个小厮的证词对不上,”“那还等什么,去,把那个扯谎的奴才拉过来打。”戚侯爷插嘴道。张沐不理会他,示意谢祁接着说。“他并非去了城外祭祖,而是去了城南的南风馆。” 戚侯爷脸色越发难看,却不再喊杀喊打,只在心里骂一声儿媳,怎么治家的,竟把一个好南风的小厮安排在了缨哥儿身边,这还得了!谢祁继续道:“ 所以下官着重调查了那个奶娘,发现她当日确实来过侯府一次,是带着她的大儿子来的,呆了不过半个时辰就走了。”张沐挑眉,“什么时候来的?”“一大早就来了。”张沐点头,“去把魏氏请进来,派人看住向公子,暗中看着就行。”谢祁应诺。张沐又道:“等确定人质的安危了,就把向公子带来 。”谢祁应声出去了。 戚侯爷狐疑道:“人质?什么人质?”张沐笑一笑,“侯爷看着就知道了。” 不过半刻,那魏氏就站在了书房门口,低眉敛目等着人来唤他进去。戚侯爷的常随戚威踱到门口看了魏氏一眼,回头问:“那个张大人,就这么晾着她?”张沐端茶的手微微一顿,“现在府中可有人议论此事?”戚威一脸骄傲,“当然没有,戚武就在院子门口守着,保管谁都不敢靠近。”张沐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戚侯爷在旁边也看出了点门道,咳嗽一声道:“叫戚武别在门口守着了。找几个人,把这里的情况到处说说。”戚威愣了愣,哎了一声就要出去,戚侯爷又道:“回来!在府里说说就行了,可不许说的到处都是。”戚威“嘿嘿”干笑了两声,转身出门去了。 两刻钟后,侯夫人世子夫人等都派了丫鬟过来问,张沐才叫魏氏进了屋门。在屋门外站了小半个时辰,魏氏腿脚都有些发软,走路都没那么利索了。微微抬头撇了一眼张沐,正好和张沐的目光对上,急忙低下头。 屋子里沉默了几息,张沐开口道:“家中丧事整治的如何了?”魏氏一愣,道:“一切都还顺利,谢大人关心。”张沐叹一口气:“节哀顺变。白发人送黑发人,无论如何,总是伤神的。”魏氏听了,想起自己刚刚夭折的幼子,眼角有了泪花,来不及说什么,张沐的一句话就叫她如坠冰窖。 “所以你要报复拦着你,不让你见孩子最后一面的世子夫人,让她也尝一尝离子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