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月十五将近,微生南楼转了转手中的小金牌,决定到灞上走一趟。 每次夜市的地点毫无章法可循,犹记得上个月恰巧在桑海城,而这个月她就没这般走运,得千里迢迢赶去灞上了。 她每次去夜市也不过就是见一见梨花雪,此人行踪难定,从来都是他能找得到自己,自己找不到他。好不容易有个能让他稳定出现的时间地点,微生南楼觉得分外高兴。 这回她要去向梨花雪问一问,关于太极图的线索。 夜市仍旧如同往常一样低调中带着热闹,此回夜市开在一处山中,众摊贩都点了烛灯,遥遥望过去,山上蜿蜒曲折皆亮着橙色柔光,声势十分浩大。 微生南楼沿着通明的山路走了好久,才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梨花雪。 见那人一副混吃等死的逍遥模样,微生南楼诧异道:“你怎么不点灯?” 梨花雪悠悠然道:“点不点灯都一样,该来的客人终归会来,比如你——微生家主。” 微生南楼一向觉得说起大道理的梨花雪有点忧愁,于是她道:“你说的不错。我来是想问问你,关于太极图的事情。” 梨花雪眼睛一亮,透过面具将微生南楼打量了一会儿,忽然笑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微生南楼噎了一噎,痛心疾首道:“我又不是来买东西的!” 梨花雪无动于衷继续敲诈:“情报在夜市中才是最值钱的东西——微生家主不会不知道吧?” 微生南楼再度吃瘪,垂着头对了会儿手指,才颤抖着声音问:“要多少?” 梨花雪勾着细而长的嘴角微微一笑,这样的笑容让微生南楼后背发凉。他默了片刻才道四个字:“沧海遗尘。” 微生南楼短促地“啊”了一声,眼神都直了。 沧海亦有泪,遗尘到人间。 传说中万分贵重的两颗夜明珠,沧海被嬴政赐给了战功赫赫的王家,遗尘则被赏赐到昌平君手中。 王家如今还在为帝国效力,而昌平君却已因叛乱被嬴政下令诛灭氏族。 沧海尚且知道在何处,可遗尘……要到何处去找? 梨花雪见微生南楼愣怔的当口,却又改口道:“算了,我要求不高,只要一颗就好。” 微生南楼听到此话算是放下半颗心,正准备松一口气时,却听梨花雪继续道:“我要遗尘。” 这口气便又吸了回去,呛得微生南楼直咳嗽。 梨花雪甚至贴心地给她递了杯茶,微生南楼瞪了他一眼,才道:“我会给你找到遗尘,但是你要先把太极图的线索先告诉我。” 梨花雪想了想,道:“告诉你可以,但是你至少要在我这里压些东西——否则万一你找到太极图了,却反悔不愿给我找遗尘了可怎么办?” 微生南楼翻了个白眼,道:“德性!我是那种人吗?” 梨花雪搓了搓手,诚恳道:“小贩子我也就做做小本生意糊口,谨慎些也在所难免吧。” 微生南楼懒得与他多理论,从腰间摸出微生家主的令牌拍在他桌上,道:“说吧。” 梨花雪似乎有点失望,大概是指望微生南楼能拿出更有意思的东西,不过微生南楼也不傻,她总不至于把自己手里的好东西交到梨花雪这个奸商手里。而令牌这东西不卑不亢,正正好。 “太极图的残片一共有三份,我只知道其中一份,在桑海城噬牙狱中。” 微生南楼眼前一黑,心说又是桑海,自己最近是和桑海杠上了吗! “那么其余两片去哪里找?” 梨花雪耸了耸肩,摊手道:“我怎么知道?” 眼见微生南楼就要掀他桌子,梨花雪急忙道:“找到一片之后自然会显示下一片的位置!” 这倒是有趣,也不知太极图是被谁分成了三片,遗落到尘世各处,想来当时她父亲应该是得到了一片太极图的情报,正要赶过去的途中,却被明折芦和公良观杀了。 似乎有些不值得,说到底就是一张图,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 ***** 半夜惊驾,章邯被罚了半个月俸禄。 这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何况公子的惩罚已经算是十分之轻,他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值得让他在意的是,白凤为什么要出现——又或者说,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以流沙的情报,他绝不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帝国挂上通缉榜,如若他们背叛了帝国,唯一的可能便是纵横已经达成合作,既然如此——他们不是更应该隐藏行踪么? 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就算白凤的轻功独步天下,他也完全没有必要如此——难道是说,有什么事情不得不由他出面解决? 正是如此想着,章邯忽然听人来报,说微生南楼不见了。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章邯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士兵急促道:“将军恕罪,末将也不知微生姑娘是如何失踪的。方才白凤来时末将与其他人都去戒备,回来本想问问姑娘是否受惊,却发现微生姑娘不见了!” 章邯一愣,随即便不再理会那个士兵,急急向微生南楼住的偏房走去。 推门进去一阵环顾,房中整洁,没有打斗迹象,窗户半掩着,显然她是从窗口跳出去的。 她走了,一声不吭,半句交待也没有,就这么走得干脆利落。 烛火仍旧燃着,在不知何处而来的风中微微摇曳,将章邯印在墙上的影子亦照得晃晃悠悠。 章邯在屋中站了片刻,上前两步将烛火吹灭,便从屋中退了出来。 忽然间他眸中闪过一道光,心中暗暗疑惑微生南楼与白凤的关系。 他犹记得,上一次在千机楼,白凤出现时微生南楼也在现场,而这一次,白凤的出现是否是导致她离去的直接原因——的确还有待调查。 如若她真与叛逆分子有联系,他必然不会心慈手软。 ***** 微生南楼兜兜转转又回到桑海,不由对着晴空仰头长啸。 这都叫什么事,桑海这地方真是奇特的让她瑟瑟发抖,到底是沾了姜太公的光,这座城从上至下都透了一股子不同寻常的味道。 刚进小圣贤庄,微生南楼就被一个冒冒失失的弟子给拦住,微生南楼诧异,四下环顾了一番,发觉周围没有旁人,才愣愣问道:“你找我?” 那弟子点了点头,小声问道:“您是微生师娘吧?” 微生南楼先是一点头:“我是——等等?什么师娘?” 那弟子解释道:“三师公与我们说过了,若是师娘回来了,就带师娘去三师公屋中等他。” 微生南楼以为自己听错了,拼命摇头想让自己再清醒一些,后又问道:“我是说——他与你们说我是他夫人?” 自然不出她意料,那名弟子乖巧点头。 微生南楼于是笑眯眯道:“那你告诉我,你们三师公上哪儿了?” 弟子回道:“三师公今日外出,并未说明去了何处。” 微生南楼一咬牙,心说好你个张良,等你回来看我不把你切成段段! “如此,我知道了,多谢你。” 那名弟子这才离去。 微生南楼瞧了瞧他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她先前走得急,想回来的时候与张良道个歉再去噬牙狱,却未能问到他在何处。 不过弟子不知道他的去向,有一个人必然知道。 微生南楼悠悠敲开颜路的房门,大方得体地行了一礼:“颜二先生有礼。” 颜路正在午后的暖阳里执卷阅读,侧脸在阳光中和煦温柔,端的是一派谦谦君子之意。听到有人喊他,颜路这才回头,冲着微生南楼浅浅一笑。 “微生姑娘好。” 微生南楼与颜路说话时连语气都放轻柔了不少,真是生怕一不小心就将这样细雕玉琢的男子与他周身的平静打碎了。 “颜先生见谅,我本无意打扰,只是不知张良他——” 话未说完便见颜路笑容不变与她道:“墨家换了新的据点,在城东郊的山崖上,想来子房去了那里。” 微生南楼再行礼:“多谢颜先生。” 颜路复又执起卷轴,垂了垂眸子,道:“子房本是想等你回来再去,然那边的形势似乎危急——微生姑娘,子房待你如何?” 听他话锋转得有些利落,微生南楼一愣,才答道:“很好。”想了想又补充道:“没有半分不好。” 颜路一抬眼,眸中仍是平淡清光:“既然如此,颜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颜先生请讲。” “自得知那日你受伤,他曾想去请师叔替你治疗,可你第二日便走了。”颜路目光炯然,不由想起张良那副忧心憔悴的模样,叹了口气,继续道:“他很担心你,所以颜某能否请微生姑娘——不要再做那么多,会让他担心的事情?” 颜路话语至此已经十分清楚,张良对她究竟是如何,她不可能不知道,只是—— 她心中尚且不敢思量儿女情长,就算他将天地间洒满春风,又如何暖她冷漠心肠? 微生南楼歪着头,忽然间笑了一声,问道:“颜先生想不想听听,从前如何?” 颜路似也来了兴致,将书卷放到身前,道:“好啊。” 微生南楼靠在门边,暖暖的阳光打在脸上,将她带回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