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筠来送我到门口,走的时候,笑了笑,说,你翻翻储存器,你是见过叶归的。 那段日记很短,我十分钟读完。 见叶归那天晚上下了雨。我湿漉漉地跑进楼道的,在穿堂的冷风里足足发抖了十分钟才等到电梯,和夜班的陌生人们一同挤进狭小的空间,当真是可怜巴巴又倒霉彻底,还没到先积了一身火气。 推开门的时候,却看见叶归在做书签。 那是最普通的荷兰白卡,马利的水彩颜料,细细刷了水,左上角晕开一团桃红的颜料,右下角点着一簇同色的繁花。中间是他的名字,字骨漂亮,疏密有致。 叶归。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就又是多少年前,我站在九嶷山脚下,叶归站在那块悬石上,青衣绣着骚包的金线,暮云下那团祥云图案似乎也跟着烧了起来。于是叶归无趣地撇撇嘴,说今年的小师妹没一个长的好看的。 等我央求神经病的小黑给开了挂,好容易往上一站,火气难平,冲他皮笑肉不笑地挤挤脸,说这位小师哥,彼此彼此。 那时候入门,是去救“又不幸被某大能求而不得关起来玩囚禁play”的秦非。新任男主除了惹事就是惹事,偏偏不按剧情走,别人玩你爱我我不爱你都是虐身虐心,他非要杀出一条血路,砍死的be不知凡几,多少想跟他玩的,都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那把刀哪舍得秦非被别人动一根手指头。 却不知道见叶归也就是那一面,第二天他上山采药,隐入深林。临走前还笑嘻嘻地说这位同道等我回来好好讨论你是哪个世界的,次日传了死讯,以身祭阵,生得不怎么伟大,死的倒是非常光荣。 除此之外,再无感觉。 死在一元界的太多了,不管二元的正常人还是三元的怪物,连人带命搭进棋局,除了有旁人庇护,否则很难脱身。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我以为叶归那时跟个傻逼一样说要为建设社会主义奉献终身,一个头脑发热生祭了护山大阵,一定自有脱身办法,没想到他竟是真的死无葬身,在这夹缝中颠沛流离,留在了这里。 我执。 方生妄念,先入我执。 这儿叫我执。不是城池,尽是纷繁旧梦,来客只有入妄之人,不能出妄,就是一辈子。 叶归死了,死了很多年,心有愧歉,不得解脱。 再看他,披上风衣,竟是要出去。那风衣是藏青色,长过膝盖,下面绣着璨金云纹。许多年前虚晃的那一眼,和今日所见,别无二致。 什么玩意儿。 怎么会有这种傻逼。 “外面都是丧尸。” 我把自己挤吧挤吧塞进那小的可怜的懒人沙发,手捧叶归亲手倒的热水,一脸隔岸观火。就看那傻逼说了句无碍,言行间倒是有几分他父亲当年的风范。 这小孩真是能耐。 杜兰亭年轻的时候,温文儒雅博学多才,在驾校(就是笃行高中)绝对是风云人物的存在——别提他还是岁之迢唯一指定爱徒。他装着那幅儒雅像骗小姑娘递情书的时候,我还被拉过去当做过几次挡箭牌。现在看来他儿子颇有继承他当年衣钵的样子。 就是这么多年,上次见时叶归还不过是个小屁孩,现在长成这样,多少有点遗憾。 这么多年,却不知他要受多少磨磋了。 “陈姨。”那边却是恭恭敬敬地说,“此地气运崩溃,危机四伏,小侄先去解决附近事宜,烦请您……” “操。” “陈姨……” 我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叶小侄好像打了个冷颤。 “你能耐了。” 十分钟后我捧起便宜小侄子重新上的茶,叶归那风衣上破了两条口子,半边脸肿着,另半边压在胳膊下,没能关照到。 茶杯里热气氤氲。 当年我说完彼此彼此后,是怎么干的? 哦。好像也是打了一顿,叶归修仙,打起来贼爽,一转眼这些年过去,竟然没遇到过一个和叶归一样能打的人。 委委屈屈的小侄子坐回去玩书签,那风衣挂在那里,和他一样可怜。 “怀刑先生。” 可以说是非常的委屈了。 “放。” “明天我还要给基地新入职成员做动员。” “就这么去吧。”我笑笑,“这不是挺好看的嘛。” “衣服……” 我一脸正直:“漏洞装啊。与基地人民同甘共苦卿卿我我打成一片,多好。” “……” “陈怀刑。” “再肿半边?” 这么说着,到底还是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 【陈烙的手里有根针,和叶归衣服上绣线别无两样的金线穿在上面。】 遂拿过衣服,一针一线缝了起来。 叶归在一旁狗腿:“怀刑老师,您的绣艺这些年丝毫没有生疏。” 我差点笑岔气,心说老子这么多年没放下这门手艺,就是为了打你们这群总以为老子除了嘴遁就没有别的技能的人的脸,耳根却是一点不红,高人风范:“略有练习。” 随后十几分钟,一言不发。 缠枝莲纹。 叶归的脸难以想象的黑。 耳边江筠来还在絮絮叨叨:“老陈,我看你对叶侄子有点不一般啊。” “当儿子养呗。”我说,“我们那一辈就杜兰亭一个有后,当然只好把叶归当亲儿子养。” 江筠来嗤了一声:“也不知人家是不是当你是亲爹。” “神经病。” “侬倒有理哉。” 江筠来不说话了。 半晌他出声,语气确定得近乎冷淡。 “你要放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