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我放下喝了一半的茶盏，扬扬下巴示意小侄子续杯。　　“不服憋着，我回来找你喝茶，亲自打到你服气为止。”　　“万一你死了呢？”　　“神经病。”　　“违背规则擅自带人出裂缝，会被卷死在时间夹缝里。”　　“脑残。”　　“萨尔斯莱曼也救不了你。”　　“知道。”　　江筠来几乎是有点无奈:“陈烙。怀刑。”　　我接过茶盏，笑抚眼前的熊侄子的狗头，盲打给他发出条信息。　　【老师和池昭希望我这么做。】　　江筠来不说话了。　　【他对徐褐羽好的太过了，他是故意让我想起，叶归七八岁的时候，他也是那么给叶归削水果的。池昭也是那么扶着高脚凳不让叶归摔下去的。】　　耳机里几乎没有声音，连呼吸声也近乎不可闻。　　“别被过去束缚。”　　最终那个声音说。　　我一乐。　　“我知道。这么久才有足够的能力带出叶归，其实跟我关系最大，我最想他开心的那个人死都死了，把我自己搞死救人没意义……”　　“但是我就是想救。”　　“你甚至没见过几次叶归。”　　“如果你管快十年叫几次。”　　趁着江筠来还没说话，我拍了拍叶归的肩。　　“你听说过……咳什么什么船悖论吗？一艘船每年换各种零件最后问你零件全不一样后还是不是原来那艘的那个傻逼问题。”　　叶归就笑了笑，说听过，坐在沙发上。　　楼下方圆一千米都是居住区，基地之外却是丧尸围城，两眼翻白肤色青黑满脸血污的玩意儿见人就扑，挣扎而扭曲，可怕到令人胆寒。　　我问他，会不会有人把那群东西当做迷途的羔羊。　　叶归仍然轻松地答，谁知道呢。　　他能力已经大到撑起一方基地，把末日变成常人的世界，不在意这些小事。　　“最后一个问题。”　　在我去客房睡觉之前，我死拉着准备洗漱的叶归不让他走:“你觉得，我是不是你亲妈？”　　叶归清俊(并且肿胀)的小脸上难得抽搐了一秒。语气几乎有点可怜我的意思:“陈姨……”　　“……你说。”　　“你真像我爸说的一样，暗恋了他二十……三十年？”　　“神经病。”　　妈的。　　就知道杜兰亭再怎么长，这个闷骚又爱胡说八道的本性不会变。　　我把叶归的脸摔在门板背后，无视了江筠来压抑不出的笑声。　　　　这是很寻常的万家灯火，也是末世里别的地方看不见的汉奸景象。　　被卷到时空夹缝里的叶归仍然有着身体的本能。如果他想，他可以恢复一个城市，改变一个世界，他可以自由控制所有这个世界里的东西，只不过这世界就是个牢笼。　　对叶归和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来到比自身维度低的平面，空有移山填海能力，却被捆在一个地方，显然是种痛苦。　　这里的夜景倒是真的不错。淅淅沥沥的中雨里柏油马路映着一片醺然的灯光，汽车仍然正常运作，在人来人往里嘀嘀地按着喇叭。　　身穿碧蓝色校服的少年人举着伞，或走路或骑行，有的结伴谈笑，有的与家长同行。很少有人独自外出，他们在来到这里前失去了太多。　　夹着公文包的乘客站在公交车上看着表。　　有个几岁大的小女孩摇开车窗呼吸灌入车里的风。　　店铺开着，小吃店里挤满了人，服装店临门的小小收银台里，挽着长发的女人低头摆弄手机。　　高楼大厦里零零散散地亮着光。　　等红灯的那几十秒里，我短暂想到莫相离还在的时候，我上笃行一高后就总要把伞打得很低，生怕路上撞见在附近散步的相离。如果同她碰见，就要被收走耳机，虽不斥责，没收后却也不会让我找到。　　那时候她大概是嫌下雨加上听歌，容易注意不到过往车辆。　　江筠来的声音在耳机里有些失真:“君作作。”　　“嗯。”　　“你又想到莫相离了。”　　我对着收音口说，我一直都在想到她。　　不是想念，仅仅是想到，无法带上私人感情。　　大概在我的感官识别机制里，莫相离只是个陌生人，就像一场电影。我会因为“看”到曾经的相处片段而胸腔隐痛，感同身受，但那也只是别人的故事而已。　　然后又想到以前的我好像是叹息着在存储器里说过，始终放不下莫相离，以后可怎么过。　　现在放下了，仍然不知道这一辈子怎么过。　　所以就拼命为别人好，自我满足，找找存在感。　　“你觉得如果你死了，会怎么样？”　　“我啊。”我说，“我给自己设计的死法，是像莫相离一样手动化灰。”　　那副莫相离遗落在“门”里的躯壳，刚到研究所没多久就变成了一把深浅不一的灰色细沙，簌簌地落在研究台上，上面盖着她以前喜欢穿的月白色的睡裙。　　lcst统一配发的布料，最简单的款式，轻柔又贴身。　　“所以还得委屈老子把你的尸体拖进拖出，你怎么这么烦。”　　“对，谢谢你了啊江傻逼。我跟你讲，你上辈子欠我的。”　　“……”　　沉默良久，江傻逼的声音突然又转成了清越的播音腔。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我笑笑，无缝衔接下句。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你说大街上的人看到我对着耳机吟诗得怎么想啊。”　　“大概觉得你是神经病吧。”　　耳机那边说，难免带着点笑意。　　“不过还有我陪着，不是正好。”　　“喂。”　　“说。”　　“你说人生能有多少个三十年？”　　“不多。不过多了大概也无聊。”　　“像你？”　　“如你我。”　　我就这么和一边江筠来插科打诨，一边撑着伞，慢慢腾腾地又沿原路返回。　　正是深夜，没有月亮，不过路灯高悬，也算一派暖光。　　没能携手，也算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