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筠来咂了咂嘴,小声念叨着“那得死了多少人”,我实在有点想笑,就在他问之前补充道:“现在还有许多人埋在未化尽的冰层下。” 毕竟才两年。 有科学家说,三元界按照现在的情况,至少还需要七八年才能恢复回永夜前的温度,其中因气温骤变而再次洗牌的生物更不知将会如何。不过庆幸的是,三元界与更高维度已经完全断开链接,只剩下同维度和低维度缺口无法填补,就算再生变,也至少得百八十年,跟我一个余下寿命不足三十年的糟老婆子也没什么关系。 人总得死去,深埋在土壤里。 毕竟活下来的教徒不少,他们就信这一套。 江筠来说:“抬头。” 云层飘了过去,月亮出来了。 我叹了口气,说“咱俩这也算万家邀明月天涯共此时”,谁料对方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江筠来一张口就是一句“你就假装我住在月亮上面。” 沉默两秒,电话这头和电话那头,都笑的直不起腰来。 我捂着笑岔气的腰把自己扔回床上,敞开外放让老江的声音从智能端播放器里直接流出来。 “被子盖好。”他还带着点笑说,“不然我就要从月亮上下来找你了。” “你就是这么对你爹的?” “乖儿子,我理解你的叛逆期,但你这么说你爹可就不对……” 我气乐了:“滚。” 夏日已至。 敞开的窗户里一如既往地吹着风,带着夏夜特有的那么点味道。 “做个好梦。” “不做梦才是优质睡眠。” “说不过你。” “晚安……” 那声音就几乎是有点柔和的语调。 “晚安。” 我关掉终端,拿抱枕蒙住头。 心里的那么点味道,却分明在说着“终于回家了”。 被子里还一股太阳的气息。 四点起床爬凰栖山的我可能是疯了。 这也太早了点。 背包里装着水彩本和笔,固体颜料放在夹层里。 被我一早拽起来的江筠来在耳机里边放歌边打瞌睡,天色还全黑着,上弦月早就下去了,只有星星还清晰地在穹顶上闪亮。 早上的第一班公交。 我拿岁之迢的老年卡刷了一下,ai司机见怪不怪地挥挥手催着上去。夜车敞开着所有车窗,风毫无保留地灌进来。 “说来我很多年都没进三元界了。”江筠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什么时候来着……让我算算,认识你之后,怎么也快三十年了。” 我也是撑着头靠在椅子上打瞌睡,听见这话只噗了声,头一歪又倒回了椅子上。司机开的太稳,总担心一睡不醒,直接睡到终点站。 “这趟车要转车。” “对,到老区那条街得做大巴,凰栖有专门的游二线巴士。” 但实际上这个岛早就从国家的一部分变成了巨大的实验室兼职工宿舍(以及失败品处理厂),哪里来的游人。 耳机那边的人笑了笑,调小音量。 “不知是人间客 同游过 灼伤我眼轮 只相问执念几分错失几分 辗转一生 不都说故事里的人 他啊最动人……” 耳机里江筠来放着的歌温柔而惆怅得过分,我眼皮越来越重,到底还是低着头睡了过去。 到的时候是四点半了。 我站在街口打量这一排建筑。 老区与爱区地势相差很大,在深路曾是爱区与其他区的唯一通路时,这里也好是繁华过一段时间,永夜期的深路每一刻都是灯火通明的不夜城,人流络绎如织,店铺林立。 深路这些年经历了很多修改,俨然也和老区其他新科技风格的建筑融合在了一起。平坦整齐的公路,窗明几净的铺位,和当年的样子相差实在太多,我几乎没认出来。 老区很多年前,下过一场人造的大雪。 筑梦馆位于入字形公路的岔口,下雪那年,社长带我去凰栖山找炴炴,筑梦馆门前,也像我刚刚在车上梦见的一样,停下脚步,去筑梦馆为我们买两杯布丁奶茶。 白发的少女在岔口回头,捧着的奶茶雾气氤氲,那双浅褐而因缺乏色素显得发粉的眼睛里,是我终其一生都看不懂的神色。 站口的大巴开来,她扯了扯嘴角,招手示意我跟着上车。踏上车阶的一刹那,黄色的大巴,身后的店铺,以及垂着眼睛,短发几乎要融进雪里的少女,全部消失在渐渐亮起的灯光里。 车内的灯闪了闪,一片通明,ai司机面前的显示屏上,小led组成的图案也一闪一闪。 “:)早上好。” 我坐进座位,摘下耳机揉了揉耳朵。 鼻尖却分明还残留着奶茶的熏暖味道。 在山顶呆了三个小时,下山的我几乎已经冻成了一条狗。 山顶的篝火堆还留着,附近有不少山洞里藏着柴火。我提醒自己记得回去时扔条小毯子进去,留给后面跟我一样犯神经病的智障,然后毫不客气地搬走一小捆用来煮茶。 对着在云海中亮起的晓色,膝盖上搭上一条毛毯。在跳跃的橙光中等待水开,耳机里还有老江放歌。 真是十分新奇,十分温柔的体验。 就是即使有火,我下来的时候还是冻得够呛。 “值回票价了。” 扒着石头一步一步往下下的时候,我这么跟江筠来说。 江筠来乐不可支地提醒我小心脚下,随即有些郁闷地说,你一作死又得感冒。 我随口说,人也就能活这么几年,及时行乐嘛。 回家就真感冒了。 操。贼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