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腾地站起身,说走吧。 秦非在我后头问,她不符合你对莫相离的所有幻想,对吗? 我背对着他,叹了口气,答不是这个原因,只是看这种片段太折磨人了,我想看完整版。 秦非跟着叹气,说,完整版可见不到你女神打盹。 我回头看了一眼月光下的“舞台”。那里莫相离扮演的女性凝视着老爷车离开的方向,突然从衣袋里拿出一个本子写下了什么,微笑地吹着口哨,把笔插回口袋,遂转身离去了。 我于是也转身,跟上秦非的脚步。 兰草的香气在空中弥漫。 据说有些兰草能致幻,今夜能见到少年的莫相离,大概也算做一场幻梦。 从未曾很清楚地意识到,我和莫相离就是各自居于时间河流的两岸,河流太快,光速却未变,于是只有时间被速度扭曲,凝结成一片没头没尾的残影,传达到眼前。 连声音都听不见。 而真正想见到的那个人,早已离开河流对岸,渡过苦海,成了一撮灰白的粉末,敛在石盒里。 已知今朝,何来旧梦。 已知后事。 何谓前尘。 “你要去看灯市吗?”秦非问。 “好啊。”我说。 人总有后悔的时候,比如现在。 坐在马车上都能晕车的我扶着窗框一脸冷漠,马的腥气让人更加痛苦。秦非在四角放了熏香炉也救不了我,刚出门一个小时就吐了八九回,只得不断地用那个经常失灵的造物主技能加快时间流速。 秦非坐在马上倒是很自在。他拿着两颗黄纸包住的糖抛上抛下,一边拿着终端机和老江聊天。他俩在我不认识秦非前就是至交,秦非好好一个直男,也被老江带得给里给气的。 “你不是说要爱我一辈子吗宝贝?” “我爱的是你的身体,不是你的人。” “不!我不信!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们不是海誓山盟花前月下你不是发誓只娶我一个吗?” “宝贝,我爱的只是你……” “咳。” 我说。 “要到了。” 江陵是临着运河的古城,今夜是这里的放灯节,城门不闭,只是路引盘查的很严。秦非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三块牌子笑眯眯地和守卫交涉,凌冽靠在车门的门框上,明明一身车夫装,非要一脸高冷。 我一边给自己注射兴奋剂一边想,大概这才是秦非最想要的。不用维持那个强加的高岭之花人设,也不用被拉去走各种虐恋情深的剧情。能跟他斗嘴的人就站在(凌冽)他身后,而帅气机智的朋友(我)总是能及时对他伸出援手。 “真不要脸。”江筠来鄙视到。 我一脸正直:“但你不能否认这就是我们都想要的生活啊。” 秦非大概是听到了我们的话,——他听力超群——笑了一声,把头枕在手臂上,一副吊儿郎当的二流子的样子。 “切。” “呸。” 门口的甲兵伸手让我们进去,看秦非的目光真是格外的温和。 “gay佬蒸鹅心。” 我做了个鬼脸,江筠来不客气地回敬:“死宅蒸鹅心,too。” 这个古早又智障的流行语。 我好好地嘲笑了一番gay里gay气还要维护gay的老江,缩回马车里半躺下。 陈皮糖真好吃。兴奋剂真爽。 “如果能出去,我想去看看港口。” 买灯的时候,秦非这么笑着说。 他也没财大气粗地扔碎银子,从袖口里掏出铜板付给了小贩。我一脸懵逼地抓着那袖子研究来研究去也没看出他到底怎么装进去的,倒被凌冽充满威胁地瞪了两眼。 “运河有名字吗?”我问。 “静静运河。” “什么玩意儿?” “京泾运河。从天京到江陵下游的云梦泽,然后汇入泾江,再流进大海。说起来,这里离海很近。” 秦非站起身,凝视着飘向远方的莲花状河灯。 河的另一端站着一个少年,正隔着忽明忽暗的河流偷看他,和他的目光恰巧对上,却是大大方方地一笑,朗声唱道:“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我偷偷看了一眼凌冽,看不出他有太过生气的迹象,大概这样的调子和词还在他的可接受范围内。 秦非还记得他的高冷人设,也没开心地出声打招呼,只是带着还算温和的表情颔首,低下头摆弄起漂浮在水上的河灯。 两块青灰的石头在他三指间一擦,蜡烛的火光就照亮了那盏很是漂亮的竹纸灯笼。眉目间带着霜雪的青年此时眼神里终于多了几分柔和,松开手指,任河灯跟着其他的同类飘向下游。京泾河里铺展着一条光带,暖黄色的火光倒映在秦非眼里。 他突然转过头,对着我们弯了弯眼睛,问:“摸城门?” 凌冽很无奈,即使他用冰冷的机械音回答,也掩盖不了他的无奈:“宿主秦非,温馨提示,依照本朝风俗,摸城门是妇人行为。” 秦非拉着人往后跑了两步,把凌冽往墙角里一按,嘀咕了几句,随即两人被蜜汁散发圣光的伪装层包了两秒,再出来的时候,就是一个宽袍广袖,眉如远山的二八少女了。 为秦非大佬的女装癖鼓掌。 江陵安排了一队甲兵保护着这群摸城门的妇人,无论贵贱。 香风搅在一起,我偷偷打了个喷嚏。秦非倒是适应良好,兴冲冲地踮起脚,伸长手臂去摸那城门上的铜钮。 我发誓我看到秦非离地了十厘米。 秦非冲我做口型。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 他只好不情不愿地松手挤出人群,解释道:“小鸥想去看海。” 我一下子明白了秦非为什么对秦时月下不了手。 因为秦非在属于时空夹缝的那个世界里,有个体弱多病的姐姐。秦非叫她姐姐,她看起来却比秦非小很多。 她叫禽兽……呸,秦时鸥。我认识秦非的时候,她十一岁,到现在,她还是十一岁。这个叫秦时鸥的小姑娘,已经死了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