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茉的表情很温柔,也很有神采。 已经忘记许久,几乎无法描述原来相处时是什么样子。我本来以为的感人至深的相认场面,结果只是站在旧日学校的天井里瞎几把尬聊。 两个人很尬地面对面站着对望了几秒,陈茉突然神态很轻松地开了口。 “最后那两年难受吗?”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懵逼地问:“不是所有克隆体的通感都被消除了吗?” 陈茉沉默了两秒,大概是在怀疑我的智商,然后才反问道:“你觉得消除通感的电刺激和消除记忆的电刺激哪个比较强?” 是哦。 我只好讷讷地回答:“……还好吧。” 陈茉抬起眼皮看着我。 “可是你一直很娇气,腿磕到柜子上会一边喊着痛痛痛蹲很久,桃上有虫眼就不肯吃,非要人削好放在手里,一顿不吃就饿的在床上打滚……” 她叹息道:“陈烙。” 我下意识抬起手:“别打感情牌。” 最近这群人真是不知道在犯什么病。 陈茉向后退了一步,她的表情好像是在看暖气管上受惊地喵喵叫的野猫。 然后也的确就像诱使人放下戒心一样,她从兜里翻了翻,然后翻转手腕,摊开掌心。 手心里躺着一颗黄糖纸包着的陈皮糖。 “你可能忘了,”她垂下眼睛笑了笑,“以前你特别爱吃这种糖。有股陈皮的甜味,糖分不高,价格也不贵。” 我盯着那颗糖。 完全是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穿着校服的姑娘又把手往前伸了伸。 她热切地说:“很好吃的。” 太古怪了。 但是我无法拒绝。 不久后在陈茉骑着自行车载我去老教室时,我问江筠来:“到底是什么?” 一阵键盘敲打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哦……那东西大概是抑制神经中枢的,吃完估计能有个十几天没法进时间夹缝。” 江筠来漫不经心地笑笑,又继续说:“不过没关系,药都没用,你已经被保鲜了。” 前座的陈茉回过头来,平静地说:“我知道。” “所以只是糖而已?” 陈茉反问:“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我不是很懂他俩在这儿打什么机锋,戳戳陈茉的腰眼,催促道:“来不及了。” 陈茉一个急刹车,眨眨眼:“可是已经到了。” 我实在不想再思考为什么最近全凉迟的人都这么奇怪,于是跳下后座,迈步走向老旧的教学楼。 藤蔓满墙,门把手上一层灰。 老校区的这栋教学楼已经不再使用,不日就将大修,里面也要彻底装修粉刷。只剩下门外一棵梧桐树,遮天蔽日,枝叶簌簌,而默然无声。 “还在啊。” 我笑笑,熟门熟路地摸到自己以前常坐的位置。靠窗的大理石架上早已空无一物,桌子上也积了很多灰。于是我转头,对陈茉笑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我回到这里……唔,赵疏执就坐在这个地方。” 短发姑娘靠在门前,似是怀念般打量了一下教室,终于温柔地笑起来。 那是颇为想念的神情。 “对。”她说,“那是我们最后一次齐聚所有人了吧。” 我摇摇头:“少个诺基亚呢。” 然后不再说话,只是从抽屉里掏出本子和笔。 圆珠笔尚能写字,白纸的本子下端却因为常年靠近桌面,已经既黄又脆,无法再书写了。我从靠上的页码撕了一页下来,随手写到:“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 临近初中区的操场上隐隐传来笑声。 这个角度,抬起头。 讲桌上垂下两条细白的腿,笃行秋日的制式长裙淹没膝盖,散开在她手边。 赵疏执灰白的短发拨在耳后,垂着眼睛看过来。我的耳机里明明放着solitude,却在她扶着耳机张口的一瞬间唱出多年前笃行喜欢在广播上的那首歌。 “如果要分离……就让它晚…… 几百个世纪……” 声音近乎干哑,眼眶有点潮。 “注定的相遇,却从未能下完这局棋。” 陈茉漫不经心地补上后一句,问:“怎么突然想起来唱这首。” 我摇摇头,说,没事,走吧。 回头看的时候,社长还在扶着耳边的话筒做嘴型。 你声音淹没在我脑海里。 如旧日岁月尘封在眼底。 纵怀揣书信漂泊几万里, 也终不会有结局。 我眨眨眼睛,感觉有点什么东西要落下来,只好拿手背擦了擦。 然后踏出教室,合上木门,关灯。 几百个世纪到了。 算上二三元界这么多年,其实早就该到了。 就连我也放下了,只是一直没忘记而已。 我最后回头又看了一眼门口,水泥留言板上还是社长走前写下的那几个字,经年累月,已经无法擦去。 世事难相聚。 一字一顿,秀气至此。 人生易分离。 又是熟悉的场景,又是熟悉的药剂。 高浓度刺激药物,自带催眠效果,给你非一般的体验,lcst研究所创始人亲自操刀,时刻关怀您的身体情况。 董晰那个瞎几把晃眼的粉色头发在太阳底下真是能把人闪瞎。 “去哪儿?”我问。 一个巨大的坐标贴在我面前。 “看清楚,别记错了。说是为了全世界的神经性药物瘾君子收集资料——其实都是为了你。”董晰没好气地答道,“看过破晓之前了吧,莫相离去过的那个坐标。去找弗丽嘉奥斯维辛,她手头有相关资料。” 和研究所申请交换的二元界世界里,一般能找上我们的人都是无利不起早,要么天才想交换点他不知道的东西,要么为情所困半个疯子,要么直接是当年送去的半成品,为了某些麻烦找上门来。 总之,一条原则,等价交换。 我问:“弗丽嘉想要什么?” 董晰表情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最终阴阳怪气地说:“什么也不要。” 我的表情愉悦到了一边围观的男神。他放下手里的显微镜,神态轻松地替董晰补充道:“莫相离告诉过她什么,对方知道你是谁,只想见见你,顺便找个人记住她真正的故事。” 萨尔男神穿白大褂真帅。 我想。并且把这种想法写在了脸上。 董晰冷漠地“切”,而萨尔只是瞥了一眼。 “去看看。” 像一个指令,光怪陆离的碎片再次开始出现。 萨尔斯莱曼在念两句诗,用他的母语。 “来吧,聚会即将开始。” “我最最亲爱的孩子。” “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 那声音渐渐归于虚幻,到最后竟像一个饱受病痛折磨的女人,声线温和而衰微。 “我没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