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也有大厅,以前莫相离居住时我们把它改成了大提琴的练习厅,现在那里摆满了乐器,大提琴小提琴洋琴风琴,甚至还有一架巨大的箜篌,工艺精良,看起来价格不菲。 萨尔斯莱曼坐在靠窗的钢琴凳上,腰背挺得很直,在阴沉的光线中奋力敲击琴键。音节像暴风骤雨一样扑面而来,琴谱摊在一边,黑发的青年甚至不稍微抬起眼皮看它一下。 群星时代,仅次于日暮时代初期的最美的时代,那些被太优质的文化养刁了胃口的人,看到萨尔斯莱曼依旧会深深地为他着迷。这很难被责怪,他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缔造者,自身的光辉又太过耀眼,哪怕是群星时代,他也是最明亮的北极星,商人的名头不会折损他分毫的魅力,别提神秘的身世更为他提供额外的加成。 我默默地立着听了一会儿,在乐声渐止时开了口。 “第二组曲。” 萨尔斯莱曼的成名曲。开头是莱恩河畔的垂柳,河水爱抚着堤岸,顺着破败不堪的教堂和石堡一路向上,是艾伯特山,高耸于云间,山下是星罗棋布的村落,山上是高山草甸,再向上皑皑白雪。艾尔伯特山太高,雨云常被拦在山巅,暴风骤雨就带着席卷一切的姿态轰然降下。再往后又是平静,温柔和祥和,雨过天晴,湛蓝的天空好似水洗过一样澄澈,阳光穿透云层,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 群星时代萨尔斯莱曼出生于莱恩河畔,那是他的家乡。钢琴版比大提琴来的更加有力,如果当年那些人能听到这一个版本,大概也会更加疯狂。 萨尔头也不抬地继续演奏,手指温柔地拂过琴键,好似情人间的絮语。 “我更愿意叫它高山上的平静。” “我能点歌吗?” “你能给我什么报酬?”他反问。 “跑腿,什么都行。”我乐了,“重返演出的第一首曲目,来嘛——反正你这两天也不和ai下棋。” ai已经下不过他了。 “希德勒牌的烟草。” “你在逗我?”我问,“有这个牌子吗?” 绿眼睛的男性垂着眼,勾了勾手指。大提琴自发的飞进他手中,温顺得像某种宠物。他拿着这孩子起身坐在沙发上,用过分苍白的手指抚弄了一下琴弓。 “别的世界总是有的。” 我认命地点点头,对下个世界是什么世界已经有了底。当然,之所以不再说话,又是因为另一个原因了——萨尔斯莱曼开始演奏了。 他坐在那里,就好像世界都打开了聚光灯。那一刻只有琴箱震颤的声音是真实的。 他的动作,他的手指,他的沉默,他脸颊旁的侧影,他琴弓弯曲的弧度。他睫毛的颤动,他神情的沉寂,他的样貌,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绿得如雪中的翡翠湖一般的双眼。 你怎么能不为他痴迷。 那一刻只有他是真实的。 这是电子播放器永远也无法比拟的真实。因为声音传进第一个人耳畔之初,就是不一样的。 我想。 被拉进这样的漩涡里,无法自拔。 有人说透过萨尔斯莱曼的笔下的音符,能看见整个世界的更迭,这不是夸张,更不是虚言。 因为他就是世界。 第二天半夜就开始下雨了。我前半夜只搭了一条被单在肚子上,下半夜冻得发抖,好像一夜之间回到永夜期一样寒冷,只好换了被子又关上窗户,才又勉强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的气温从昨天的将近四十度一下子降温到二十六度,冷得人怀疑人生。 池昭一大早就来了,披了件风衣,提着厚厚的保温饭盒,一来就从我柜子里翻出茶包和奶粉开始泡奶茶。水是现成的,一杯捧在手里暖和不少。我俩一人手里盛着一盏轻薄的茶杯,观望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景。 这处居所当然不是生区的四合院,而是爱区的一处小别野①,是我前两年一直在住的地方。风景很好,后窗是某片种植花木的花田,不远处有白鹭公路,而前窗全能看到海景。靠近无尽之海,有巨大的几乎反重力的悬于海水上的阳台(或者说有栏杆的码头),巨大的石架半浸在海水中,冰凉的湿润的气息从头顶弥散开来。 只穿着条中袖白棉绸睡裙的我打了个哆嗦。 超短黑裙无袖衬衫的池昭无所畏惧。 电视里放着刚上映的《破雪》,池昭随手调了几个台,还是调回来,问:“看这个吧?” 我无可无不可地点头,池昭便利落地付了款,招手示意。我凑过去和她一起蜷在沙发上看片头。 “叶归去拍电影了。” 池昭突然说。 我早知道叶归不会留在研究所,并不感觉奇怪。倒是池昭说完这句话,几乎算得上有点疑惑地又问:“你说叶归,为什么一点也不像会稽?”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我摇头,“但他从小就是这样。” “像他母亲?” “更不似。” 我叹了口气,示意池昭不要再讨论这个问题。 叶归的确是太不像所有人一直期望的叶归,那个叶归可以不认同他父亲也可以做点别的什么事,但他不会在他父亲和他少年时的故居不做丝毫停留,更不会像我所见到的那样,把风骨和气质当做镀金的皮囊。 叶归斟茶的影子一掠而过,随后是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