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惯例，我还是没有在凉迟待多久。时间过得很快，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十月末。假期的最后一天，岁之迢叫我去拿一封信。　　我开始没意识到岁之迢有什么不对。他还是做在该做的地方，双手交握，笑容和煦，只是脸色没那么好。我自顾自坐下，拆开那封盖着火漆章的信，是一位故友，请我送他最后一程。而当我抬起头时，岁之迢的掌心里躺着两枚小药片，白色，半径不大，像维生素c，lcst四个字母绕药片围了半圈，太小，几乎看不见。　　脑衰专用，有效延长失感症发作，从而推迟脑衰。不过副作用比较多，因人而异，我永夜期那会全靠它过活。岁之迢的视线顺着我的划过他自己的手指，随即微笑着把手一合。　　“新出的维生素。”他说，“想要自己去找池昭。”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聚到了头顶，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我居然笑了。　　“老师。”　　我问。　　“是不是等你嗝屁的那一天，你才准备把我叫回来？”　　岁之迢很平静，好像从来没被拆穿:“到时候也不一定。”　　我没说话，只看着他。岁之迢大概被我盯得很没办法，叹了口气。　　“死就死吧，人总有一死。而过了一百年，该相见的也会再相见。”　　“不该相见的人呢？是不是下辈子也再见不了面？”　　岁之迢沉默良久。　　到我出办公室，躺在舱室里，到岁之迢站在玻璃罩旁看着我的时候，他都没再说一个字。　　我想到和江筠来说过的那句话。　　“去看吧，去经历吧。看完你就会发现，老江，我们在这个城市里，真是彻夜孤独。”　　　　“彻夜孤独？”　　深岚乐了。　　“这词挺有意思的。不过你逻辑有问题，白天就不孤独了吗？白天比晚上还要孤独。”　　我吹了声口哨，充分享受太空之旅的刺激。　　深岚是我的老朋友了。永夜期我去找过他两次，为了解决那个顽固的过去的他自己。结果后来却是他和过去的自己达成了一致，不再讨厌这个命运。他最近一次联系我还是半年前，信的大意是快回到母星了，没想到能这么快抵达。　　我们的陨石先生还是老样子。坚固的石头外壳包裹着一颗曾经属于人类的心脏，他实际意义上已经不属于人，却还保持着智慧生命的思维和感情。他发不出叹息，甚至不能和任何东西交流，我们唯一的交流方式是强行定义。　　但是他是深岚。　　你根本没法忘记他曾经是个人时的样子。他镜片下微笑的眼睛，略有点文气的表情，他精准的一丝不苟的操作足以和萨尔斯莱曼比肩，而就算摒弃这些，他的优雅的谈吐和那种独有的气质也足以让你心悦诚服。　　“我们要在这儿站到你死，还是找点事情做？”　　深岚笑了。　　“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说来听听。”　　“还是老样子，你回到过去，然后和我联系，不过我们这次挑选一些新的时间点。我们可以假装我没有变成现在这样，而是搭上了一艘飞船，飞回母星，飞回太阳系……飞回地球曾经在的那个地方。”　　“你正在飞回。”　　“我可以假装我是个人。”　　我沉默了下来。深岚快活的声音还在继续。　　“所以，干不干？”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　　“干。”　　干完这一票，就回老家结婚。　　那是金秋十月时候的事了。而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中旬，我带着一打深岚的信走在他的母国。深岚陆陆续续写了很多东西，都得从同一个地方转接回故土，要不让人察觉到我的存在难度还不小。他在信里把自己营造成一个冲动的毛头小伙子，架着自己的飞船，仅靠一腔热血去探索未知的宇宙。　　我在这里浪费的时间着实不少。幸而目前只剩下最后的三条短信，第一封交代现况，食物和水都快要耗尽，不过他不怕，第二封传送坐标，虚拟定位在离已经废弃的旧行星附近，最后一封，由我代笔，预备在深岚死后再发出。　　这边进行的很顺利，而深岚也的的确确已经快要抵达他的目的地。现在我坐在年代久远的咖啡馆里，一边按深岚的话组织语言，一边闲得无聊给江筠来打电话。　　“一维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江筠来问我为什么提这个问题，我嘿嘿笑了两声，没有解释，只是让他回答。于是就听那个声音柔和地说:“大概就是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我们实际上并没有移动，也不会有什么动作，只是虚拟的刺激直达感官，让我们感到自己是在行走的或者坐着的。可以喝一杯茶，但其实甚至没有胃。”　　我撇了撇嘴。　　“屁都听不懂。”　　“不用听懂。”　　大概是阳光太好，江筠来的声音也显得温柔而快活，几乎带着点诱导性。　　“谁又分得清一维与三维呢？”　　他问。　　“世界的存在源于我们的感知，岂不是更好。”　　“有位深岚的故友替他写了本书。”我瞟了一眼旁边小书吧门口立着的海报，“叫彗星。”　　“彗星撞地球。他的朋友真有幽默感。”　　【“我的人生就是一场巨大的爱情。”　　我们的世界里，“地球”变成了诺亚方舟，脱离轨道，带着它的三颗卫星向星系边缘疾驰而去。二十年后，一个旅行者，我们管祂叫“彗星”，他把自己打上太空，开始了飞回故乡恒星的旅程。】　　文案写的幼稚又浪漫。事实上，则是深岚这个倒霉蛋不小心把自己变成了彗星一样的生物，在宇宙里漂泊了几十年，差点疯了，最终选择回到母星被大气层烧死来结束自己倒霉催的一生。　　我以前问深岚喜欢什么，他顿了顿，说还是比较爱整个宇宙。他这个人反复无常变来变去，理想倒是很坚决。我认识了能有几百个时段的他，答案都是同一个。　　宇宙有什么好的？他到底真正想去何方？　　我没有答案。　　深岚好像天生适合当一个探索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