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讲给杜兰亭的故事是个我自己都快忘了的故事。 久远到什么程度呢,久远到我已经想不起来故事中心人物叫什么了,我只记得那是个汉子,从几岁开始就知道所有的一切,了解他身上会发生的,而且无力改变,而随着他和死期之间的接近,一切会被逐步忘记,回归到最原始的婴儿时代。然后一个姑娘出现了,在那不勒斯的清晨,她不算美,端着一杯咖啡坐在他旁边,问,你喜欢这里吗? 男人点头,目光空洞地看着周围。 姑娘笑笑说,这是一个有时代感的城市,你应该放下你身上背的那些东西,多看看周围。 杜兰亭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我。我问他怎么了,他努力思考了一下,问:“是不是那个游戏?” 我反问:“哪一个?”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让我继续。 我注意到他有些疲惫,伸手把靠垫抽走,扶他躺下。 杜兰亭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纹。 “你还记得相约星期二吗?” “我记得。”我回答,“不过先让我把故事讲完,我们再继续这个话题。” 杜兰亭点头。 男人的大脑状况越来越差,他正在飞速忘记发生过的事,只剩下细枝末节的未来尚能留存,他已经很难记得姑娘和他这短短几天里的来往,每天在同一个地方见到她时,都要皱起眉好好想想。 最后,他决定回去,他想试试早几天回去,能不能改变未来,死在故乡。 他们在机场再见,女孩比他来的更早,手里拿着一簇说不上来名字的花,他气喘吁吁地赶到,笨拙地向她微笑,姑娘把花递给他,挥了挥手,算是告别。 男人走时问: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姑娘反问:这几天你玩的开心吗? 男人诚恳地说:说实话,不记得。 姑娘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对方笑了:但你真的很可爱,真的,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姑娘说:下一次的事下一次再说——你小心点,别摔了。 他边走边频频回头,听到这话连连说好,结果被旅行箱绊倒,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最后呢?最后怎么样了?” “飞机转火车。” 我看向窗外,耸耸肩,轻声回答。 “他捏着我送的水茉莉,在回故乡的火车上睡着了:说到底没熬到那一天。” 第四天。 我讲到秦非和Liz,假装看不出来杜兰亭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杜兰亭笑了,说:“我们的日历女孩。” 我说:“对。她还是那样可爱。” 我告诉他结局是丽兹加德娜的生命结束在那个世界了,他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真是充满了惋惜,于是我打趣地问:“时月和她哪个可爱?” 杜兰亭老脸红也不红地承认:“当然是时月可爱。” 提到时月,他的脸上就又多了点光彩。我摇头唾弃了两秒这对曾经的情侣狗,突然想起来他俩当年还合唱过一首情侣歌。 我就问:“《伊瑟》是怎么唱的来着?” 杜兰亭哼了两句,我还是没想起来词,随即怂恿他唱唱,杜兰亭犹豫了半晌,最终清了清嗓子。 “走过长夜,走过白日,我心仓皇。长廊下,……” “有一日,黎明来临,我徘徊至钟声敲响……” 他向后靠了靠,又用力咳了几声。 “我艳羡群山,我钟爱海洋,却眷恋你身旁; 可若有一日,当我已老去,你越过了高墙, 你那样美,” 他像个孩子一样吸了吸鼻子。 “又那样辉煌, 如此灿烂,像太阳一样; 令我着迷……” 杜兰亭收了声,抱歉地笑笑。 “不唱了?” “忘词了。”他一脸遗憾,“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 我说:“以后没机会了。” 杜兰亭笑到:“子生孙,孙又生孙。” 我心道你大概还不知道你那个给佬儿砸估计是生不出孩儿了,凉迟现在不处特殊时期又不能开人造子宫。 然而嘴上却忍不住说:“可那不是你。” 像池昭之于岁之迢,像女神之于我。 他是无可复制的杜兰亭。 无可复制的杜兰亭问,声音有些苦涩:“我是不是个很糟糕的人?” 我说:“不是,你是个很伟大的人。” 第五天。 我是晚上来的,白日里医生刚在岁之迢的允许下给杜兰亭连了脑波,杜兰亭的情况比我们想的好一点,可也就只是好一点了:他已经彻底不能动用声带了,存活全靠源源不断的输氧以及维持身体循环的一系列人造脾脏。 杜兰亭拒绝接受克隆大脑和存储器,像我一样。 凉迟大部分人工智能技术的奠基人拒绝让自己变成类智能生命,鉴于他自己是在是个智能生命时提出了类智能生命这一概念。 “亲手放弃一个生的机会是什么感觉?” 显示器上亮出了杜兰亭的想法:“感觉不错。” “想你带出来的那群学生吗?” 答案是:“他们会有很好的将来;)。” 我摇头,又问:“想你儿子吗?” “:(。” 于是我开始讲叶归,两个叶归,他儿子那个从二元界出来去拍电影的,不被我们理解的叶归,和裂缝里疑似我兄长的叶归。 杜兰亭说,他叫陈锐,莫相离还没有收养你的时候,你们关系好得像连体婴。 我说,好名字。 杜兰亭(或者说是显示器)说,所以你行四这件事很容易能看出来。 我:“什么玩意儿?” 杜兰亭:偏旁是金木水火土,一看就知道你是同批四号,好记。 我气乐了:“敢情你们就是这么给我起名儿的?那之前的那几个呢?” 杜兰亭:“陈锐,陈棠,陈汀,你,陈堪。” 我:“怎么回事,就我最难听吧,偏心吗。” 杜兰亭:“你应该感谢我们,毕竟你上面那届莫相离本来想给你改名叫陈炼。” 我:“……陈烙真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