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岁之远给温沉月领了个麻烦回来。 小女孩,看来五六岁左右,瘦得让人怀疑研究所的营养液是不是成分不对。套了件麻袋一样的长裙,长长的老式荷叶袖垂在下面,像个小幽灵。 岁之远拉着小孩的手,把她从旁边领过来,又把那只小手硬塞进温沉月手里。那手也是没有一点肉的,冷得不像小孩的手。 “陈烙。”岁之远迎着小女孩看他的目光,和气地笑了笑,“这是相离姐姐,以后你就要和她一起生活了。” 小女孩平静地点头,把手揣在长裙侧缝的兜里,抬起头也学着岁之远的样子冲她笑了笑。 “向鹂。”她眨眨眼,“是黄鹂的鹂吗?” 温沉月的视线有片刻偏移,半秒钟后,她冷淡地回答: “不。” “骊山的骊?” “分离的离。” 这一代只活了三个。 把少时穿的洋裙翻出来给小孩套上的时候,温沉月有些走神地想。 这是最平庸的一个。 陈字辈的三兄妹里,陈棠和陈锐都表现出了极高的智商,如果说陈锐是因为性别原因不适合接手这项目标,原本选定的应该是陈棠,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岁之迢临时改变了主意。 “池沼死后我哥那老不死就不正常了。” 岁之远从鼻孔里嗤了一声,一点不像个中年男人。苏旭就坐在他旁边,闻言停下了削苹果的手,冷淡地说:“不合适。” 岁之远怼他:“怎么不合适了?” 苏旭没说话,表情不太好看,用削好皮的苹果堵住了他的嘴。 温沉月瞥了一眼他的表情,觉得古怪,但没问。 她一向不是喜欢多问的人。 两年后,她在琴房的时候,才意识到那个不合适是什么意思。 陈棠和陈烙玩的好是人尽皆知的。小孩回来也常提到这个姐姐的名字,和长兄的频率相差无几,但相比陈锐,天真可爱的陈棠显然更讨研究所上下喜欢。 陈棠其实什么也没做,就是拿着一把刀,央求小孩把她手腕上的皮剖开。 陈烙说:“棠啊,会疼。” 陈棠咯咯笑着亲了她一口,小孩挺高兴地摸摸她的头发,一个没注意,就被小陈棠握着手腕转了两圈。 陈棠掉了一块皮。 陈烙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问:“不疼吗?” “爽。”她笑眯眯地回答,“我喜欢阿陈啊,很爽的,一点也不痛。” 后来陈棠没再出现过,像人间蒸发一样。 又过了两年,苏旭死了。 温沉月一直在努力对小孩好。她不算是善言辞的人,也不喜欢小孩,但这小姑娘的眼神太亮了,亮晶晶的,看着她的时候,装满了喜欢这个词。 她为小孩学会了扎胸花,熬梨水,做饭,打扮小孩。小孩养的有点肉了,就带着她四处跑,教她学琴,读书识字一手包办。 不怪温沉月慈母心态,小孩是真的好。你没看着她的时候,没觉得她看着你,你看着她,她会立马转过来微笑。小孩儿在外小流氓,在家小蜜糖,温沉月一来乖得人心颤。 小孩十二岁的毕业典礼,岁之远问:“你要带她到多大?” 温沉月撑着头专注地看台上。 按理说这么养出来的小女孩应该是个挺温柔和顺的性格,但陈烙偏不,她颇为刺儿头,野得很也娇气得很,样样中等偏上,什么都会什么都不精,还有一套歪理。 最终她只能叹了口气,没回答这个问题。 高岭之花的人设不能崩。 陈锐没多久就进裂缝了。 得知自家小孩被拉去暗示了一波之后,温沉月掏出踏月,冲到岁之迢办公室,冷着脸砍断了半个书架。 岁之迢说你别急。 温沉月说我没急,顺手面色平静地捏碎了岁之迢的茶杯。 岁之迢扶着头一脸无奈。他拿谁都有办法,偏偏拿温沉月和赵疏执没办法。这两个讨债鬼多多少少都有点心理缺陷,还都是当初自己犯的错。讨债鬼上门,他什么都说不了,只能摇头,连解释都苍白无力。 温沉月面沉如水地走出去的时候,岁之迢说,让小四儿少记点东西,对她好。 家里小孩已经醒了。 温沉月坐在小孩旁边,一句话都没说,小孩揉了揉额头,问,女神,我忘了什么吗? 又狡黠地笑了,说算了,不用告诉我,老子……咳,我有备份,时候到了就会解开。 她伸手碰了碰小孩乱糟糟的马尾底下的存储器,想到陈锐走之前说的那些话。 “我妹妹从小就会惹事。” 比自家小孩早熟多了的长兄叹了口气。 “不知道她会不会到那儿,或者能不能到那儿,但我至少得努力构造一个好环境,就算她去不了——” 他闭了闭眼睛,没说下去。 也算个念想。 岁之远换了个身体,开玩笑道,要和小姑娘青梅竹马,想名字的时候卡了,来问温沉月,温沉月犹豫一刻,写了祝长微。 岁之远笑眯眯说,好名字。 转头就问亲弟弟岁之迢要起了压岁钱。 岁之迢拿着红包说:“跪下就给。” 岁之远毫无心里负担地跪了,捏着嗓子道:“来嘛,永和哥哥——给人家嘛。” 岁之迢的手一抖,红包掉进了岁之远手里。 2 小孩十三岁的时候,温沉月的时候也快到了。 她早上给小孩系背后的纽扣的时候,小孩新奇地说:“你的手臂变白了啊,女神。” 又小声嘟囔了一句:“老子也想变白。” 温沉月站在她后面用镜子,小孩对着镜子贴隐形眼镜,死活戴不上去,她仗着身高的优势占用上半部分镜子,为自己扫上一层薄粉。 太白了也不好看。 温沉月活了多少年,高岭之花的人设就操了多少年。 岁之远说相离你从来都不笑,只看小四儿的时候还有点和善。温沉月则觉得自己笑了很多次,经常崩不住人设。某天她终于忍不住询问岁之远的时候,岁之远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这真是我今年听到最好笑的冷笑话。 温沉月回家对着镜子练习了好久。 发现她笑的时候是真的看不出来和不笑有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