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回来的时候她还在看镜子,陈烙凑过来和她一起看,一边咦了一声:“我发现我和你越来越像了,女神。” 小孩儿这两年张开了不少,眉峰出来了,鼻梁也长好了,收起吊儿郎当的笑容的时候,的确能非常明显地看出两个人的相似之处。然而小孩是很少有正经时候的,崩了两秒就又笑嘻嘻地变出一朵白玫瑰,踮着脚要给她别到衣领上。 直起腰的温沉月看了眼小孩儿堪忧的身高,没说话,弯下了腰。 唯独这点没遗传。她想,该上高中的人了,还像个小学生一样。 3 夏天快到时,温沉月又开始接手巡夜工作。每天五点半把小孩接回去,坐火车回生区,自己再坐回病区。 有天下午没作业,小孩非要陪她巡夜,温沉月警告了两遍无果,只得带着她开始沿着海岸线绕圈。晚上保护罩缩小,林线外的活物都会暴露在保护罩外。 没有太阳,但仍有海风和日落。日落不是幻觉,是全息投影。 小孩出神地看着远方虚拟的海岸线。 “所以,你一直在等苏旭吗?” 她问。 温沉月心想这都什么和什么,下一刻意识到原来小孩一直以为自己和苏旭有一腿。她沉默了两秒,生硬地答道:“不是。” 小孩伸手拉住了她耳侧一缕灰白的头发,绕了两圈,然后任它从指缝间滑出。 “那你会死吗?” 温沉月看着她稚气未脱的侧脸,说了声会。 人总是会死的。 小孩撑着脸,不再做声。良久,她闷闷地说:“我不想。” 不想死,还是不想自己死? 这个问题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答案,因为温沉月不会问,小孩也不可能回答。 温沉月说,要是只要等待就会有结果,那就好了。 只是大多数东西不是干等就会到的,多么遗憾。 小孩儿晚上睡得却不太好。 温沉月有起夜的习惯,她是睡眠不深的那种人,小孩儿睡得却像小猪一样,睡相也不好。温沉月一向是从卫生间出来,要先拐到小孩儿房子里看一眼。 陈烙还在床上,被子搭了个腰,一角已经拖在床下,温沉月从小孩腰底下扯出被子,又揪着冰凉冰凉的脚腕往回塞,只听小孩叹了口气。 温沉月头也没抬,问,怎么。 小孩说,没事,就是叹叹气。 温沉月上了床,侧靠在床边,握着小孩儿的手,没去看她的眼睛,而是转过头看向了那面镜子。 光线太暗了,只有一团朦胧的黑影,陈烙今天连夜灯也都关了,只剩下路灯的一星半点亮度,透过窗帘照进来。 温沉月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只在心里无声地对小孩儿道了声歉。 前路太长,归期在即。 小孩翻了个身,把被子拉到头顶,温沉月的手也塞进了被子里,还没挨着人身子多久的被子没有一丝暖意。 我的小姑娘。 她闭上眼睛,将手里颤抖的细长的手指一根根抚平。 你多保重。 4 新年一过,死期到了。 杜兰亭,岁之迢和岁之远几个人围在一起商议“莫相离”怎么死——即就是怎么把温沉月送到裂缝里去。 杜兰亭提倡祭祀法,铸个青铜处女把人放进去,血流干了,生死之际,也就能进去了。 温沉月木着脸问,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么。 杜兰亭笑笑,快活地答道,最近小说看多了。 岁之远——现在该叫他祝长微——,说干脆科技一点,改装一下休眠舱试试。 温沉月想到被培养舱辗成半块肉泥的前培养人,虽然知道那只是个壳子,也觉得恶心的不行,果断否决。 商量了一天也没商量成什么,不知道是谁拿来了几箱白酒,几个人就莫名其妙摆开桌子喝起了酒。 大醉之后,温沉月坐在那里,摇着她的杯子,问,为什么是我呢? 杜兰亭哈哈笑了两声,笑得居然有些心酸。 他也问,为什么不是我呢,是谁都好,为什么是你呢。 岁之迢是几个人里最清醒的,祝长微仗着自己是小孩的身体,趴在他怀里痛哭,岁之迢平静的目光藏在祝长微蓬松的呆毛间,看向温沉月的脸。 “小四知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自由……沉月,这一代说不定在她那里就结束了。” 温沉月没什么表情,窗外仍旧是永夜,只是因为过年而奢侈地降了一场雪。 被仪器喷出的雾状水,凝结成千万颗粒子纷纷扬扬地降下来,这一场雪的耗资等值于研究所一个月消耗的资源。 如果没有莫相离这个倒霉的身份,她本来可以和岁之远共事,成为一个很好的研究员,或者一个很好的小提琴家,又或者一个很好的演员。 而不是个很好的活祭品。 岁之迢想看出温沉月在想什么,对她说,来不及后悔了。 温沉月想说本来也不后悔,那样比较符合操了这么多年的高岭之花人设,然而大概是酒精上头,她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声,后悔。 又苦笑道,是,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