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脚步悄然来袭。 庭院池塘里盛开的荷花和树上叽叽喳喳个不停的知了都无不在暗示着盛夏的开始。 随着这几日母亲与李家密切地走动,我想我将要嫁于李泽言的事怕是快要提上日程了。 而我向来不耐热,夏日又不喜出门,所以这段时间我几乎都待在我的闺房内尝试着补救我那不堪入目的女红。 我端坐在圆形木凳上,左手持布,右手拿针,翘着兰花指,在缎面上穿针引线。 这做派倒是有几分像模像样,让刚进门就瞧见我的绿萼惊讶道:“诶,姑娘,您这个动作倒还真是像极了绣娘。”等她走进一看,又疑惑地问道:“姑娘,您这绣的是……” 她“唔”了半天,正当我以为她能看懂时,她却脱过而出:“太阳吧。” 我脸顿时一黑,穿针的手顺势一抖,险些被针给扎破手指头。 而“红牡丹”这三个字就这样卡在我喉咙管里倒出不出的,憋得我实在是难受极了。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最后我干脆自暴自弃,不去挣扎我这绣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姑娘您绣得可真像啊。” 我心里冷哼一声,随手放下手里的活计,转过头去望着一旁立在桌子上阿墨——此刻,它正在轻轻地煽动翅膀,似是因为笑意,所以娇小的躯体才会有所晃动。 见状,我的脸又是一黑,浓稠地堪比砚台里的墨汁。 抛开这些,我突然想到阿墨似乎已经陪伴了我有一些时日了,而这远远地超出了一般蝴蝶的寿命。 或许绿萼说得对,它不是一只普通的蝴蝶,而是一只蝴蝶妖。毕竟哪有生灵能够不吃不喝地活到今日的。 蝴蝶破茧之前需历经重重磨难最后才能够璀璨夺目。但这看似让人惊叹的美丽却只能在世上存活短短时日。仿佛昙花一现后就稍纵即逝,让人欷歔不已。 自古红颜多薄命。大概所谓的美丽只有足够短暂,才能让人印象深刻吧。 我伸手轻触阿墨的翅膀,用手指轻轻描绘它翅膀上花纹的轮廓。 而向来不信神佛的我,心里却不由地祈求上苍道:“愿它平安喜乐,陪我一生一世。” 女红的事刚过去不久,母亲与聘请来当我师傅的绣娘见我实在不是那块料,也只好将此事搁浅,转而让我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料理家事上了。 每日里不是核对账本,就是管理仆从。 往往不弄到天黑透,我是没有休息的权利的。 累死累活了好些时日,我几乎沾枕便能入睡。 但等到上手了之后,料理起来也没了之前的艰辛,收工休息的时间也较之刚接触那会儿早了不少。 这日夜晚。 前些时日倒床便能睡着的我也不知怎么地,今晚偏偏迟迟无法入眠。天南地北地胡乱想了一通后,却怎么也摸不着思绪,脑子里一时间杂乱无章。 接着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这些都归为婚前的恐惧——毕竟在不久的将来我就要嫁给一个不相熟的人。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我的余生便是与他一起度过。 脑子一乱,身子也安静不下来。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面向床边时,余光瞥到待在圆桌上的阿墨——它毫无动静,就像是放在桌上的一件蝴蝶饰品似的。 往日里,每当我就寝时,无论我怎么威逼利诱,它就是不肯离开桌子来到我的床上。 有时我不禁猜想,它似是在顾忌什么。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后,最后思绪却停留在了“男女大防”上,想着我怕是遇见了一只君子蝴蝶。 想到这儿,我通常都是轻笑一声。比起这毫无根据的“男女大防”,我更相信它是怕与我待久了会吸食我的阳气,于我身体不益。 毕竟话本里不是都写了吗——那些个作恶多端的精怪就是靠着吸食普通人的阳气来提升自己的修为。 而我的阿墨最是良善,才不会靠那劳什子的邪恶功法来伤害别人。 一想到这只陪伴了我些许时日的蝴蝶,我心情似是好转了不少。于是,我便含笑冲阿墨摆摆手道:“阿墨,过来。” 阿墨像是在犹豫,片刻后才挥动翅膀向我飞来。 我拍了拍我枕头下方我的视线能够触及的位置,示意它停在那儿。 在它停止不动后,我伸手碰了碰它的翅膀,然后问道:“阿墨,你是男蝴蝶还是女蝴蝶呀?” 它呆呆地立在那儿不动,也不回应我。 我也不在意,继续说:“你若是只女蝴蝶且可以化形的话,那我就可以把你介绍给我那三位兄长。你是不知道,我那三位兄长都一把年纪了,但就是不清楚他们为何迟迟不肯成亲,这可把我爹娘给愁坏了,生怕我们唐家绝后……” 阿墨像是受不了我喋喋不休的模样,挥动翅膀就要离开床边。 见状,我急忙道:“阿墨,你别走啊,我不说这个了还不行吗?” 它在空中停留了一会儿,随后又转身飞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我嘿嘿一笑,望着它道:“好了好了,我们来说说阿墨要是只男蝴蝶的话会怎样。唔……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变成人的话模样应该不差。毕竟话本里的妖怪化形后不是貌美如花就是玉树临风。” “你若是能够化形的话,那我便可以嫁给你。不过……”我沉吟一会儿,又道:“我已经与李家有婚约了,咱俩这辈子怕是有缘无份了。” 我在那儿哀叹一阵,阿墨却再次挥动翅膀离开床边回到了桌子上,最后无论我在后边怎么呼唤都不肯回来。 调戏完阿墨的我轻轻一笑,随后闭上眼睛,不久便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我起床后像往常一样对阿墨道:“早啊,阿墨。” 而它只是静静地站在桌子上,没有给我半点回应。 我心想,许是作晚调侃它调侃狠了,它心里还憋着气,所以才不愿理我。 “怎么了,阿墨?还生我气呢?” 我上前去轻轻碰了一下它的翅膀,但它依旧没有理会我。 “我给你道歉好不好。阿墨,你大人,不是,大蝴蝶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个口无遮拦的人,好不好?” 绿萼端着洗漱用具一走进来,就看到她家姑娘毫无形象地在那儿对着一只蝴蝶作揖致歉,脸上尽是嬉笑不正经,毫无诚意可言。 绿萼:“……”姑娘,您可是快要嫁做人妇的人啊。 她摇了摇头,把用具摆好,无奈道:“姑娘,该洗漱了。” 阿墨见有人来了,挥动翅膀飞到我的肩膀上,像是接受了我这“不堪入耳”的道歉方式,同时也成功阻止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见它这样,我便自认为它已经与我和好了,于是就向绿萼走去,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心想:“你这小东西身体小气量却不小。气这么久也不怕身体不好受。” 我就着绿萼的巧手,洗漱、穿戴完毕后,就坐在院子里用起早饭来。 而阿墨也如往常一般立在一旁陪着我。 由于天气炎热,而我又是个贪睡的。所以自从这天儿转热后,我便总是能错过与母亲共进早饭的机会。 夏日清晨凉风习习,较之午后实在是舒爽了不少。因此,我的用餐地也从房间换到了院子里。 就着微风,食用美味的早餐,倒也算是人生中的一大快事。 母亲出生于江南世家,深谙养生之道,日常最喜清淡可口的食物。而我父亲在边疆糙惯了,吃食对他来说只要是能饱肚的,怎样的都可以。 两人才在一起时,也经常因为一些生活上的习惯而产生摩擦。但架不住我们唐家男人祖传的“惧内”。久而久之,我们一家子的习惯也都随向了母亲。 我夹起一块黄瓜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心里琢磨我的亲事万事俱备,只欠我父亲归来定下即可,想着不久后他或许就会回到京城。 有些时日没有见到他了,我心里也怪是想念。 京城虽然繁华无比,各种娱乐活动总是弄得人眼花缭乱,而且多的是娇俏的姑娘和英俊的公子,但却总比不上边疆自由。 策马奔腾、迎风狂笑这些都是在京城里做不到的。 在这片城中,有的人为了荣华富贵或者满腔抱负而选择踏入其中;有的人对自由念念不忘但却迫于无奈而困于其中。 世道总爱捉弄世人。令人浮想连连后,却在道路上设置重重叠嶂。 喜欢权势富贵的,到最后却落得一场空;想要畅游世界的,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困于一隅。 于我而言,“想要”这两个字能吞咽在心里都像是一种奢侈似的。 作为唐家女,不论享受与付出是不是成正比的。君命之下,一切都只能是合情合理。 清风微微拂过我的面颊,打乱了我的思绪——在这样好的日子里,我却坐在院子里无病呻吟。 我不由地嗤笑一声,想着许是在京城里待久了,被这儿的繁华给迷花了眼,整日里做着曾经没有想过以后会碰触的事儿,所以才在这儿胡思乱想。 我抛开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然后望向阿墨,轻声呢喃:“阿墨啊……” 在我刚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绿萼的声音打断了我:“姑娘,不好了,出事了!”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不想理会这则消息。但身体却先自己一步,起身向绿萼走去。 我的身后是郁郁葱葱的夏日,但却不知怎么地,我由心散发出了一阵寒冷,最后遍及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