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第二天,董婶面色阴沉地回来了,秦暮总管不仅拒绝,还嘲笑了她一通。 邢岫烟沉默了一会儿,她没想到秦暮原来是个目光短浅的人,而且,除了他家娘子,十分看不起其他女人。也难怪,这个朝代这个社会,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品,瞧不起女人的男人多得是。 眼见着事情要泡汤,秦可淑过来道:“要不,我去和父亲求求情。” 秦暮并不是很疼爱秦可淑,秦可淑因着继母,也对父亲心怀不满。如今秦可淑能为了针织坊软了脸去求秦暮,实属不易。 “不必,”董婶温柔地看着秦可淑,道:“瑜哥儿管着一家酒铺,我先让他试一试。” 瑜哥儿,想必就是董家的独子董瑜了。听说董瑜肖似其父,为人诚恳勤勉,踏实憨厚。听到董瑜的名字,秦可淑低下头轻轻地走开了,邢岫烟看着秦可淑碎发后面渐渐染红的耳朵,若有所思。 回家和儿子商量一阵之后,董婶回到针织坊,告诉姑娘们董瑜同意了,让针织坊里的姑娘们把现有的活计干完之后,开始缝制乔巴。邢岫烟建议把玩偶分成大中小三种不同型号,按照客人订酒的数量来赠送。 秦暮手上三家酒铺,董瑜管理的是生意最为平淡的一家,开始的一个月,一点动静也没有。 董婶还好,姑娘们却开始沉不住气,议论纷纷。一个多月没有进项,谁受得了。许荣家的甚至去找董婶提议,重新去找刺绣的活计。董婶看着邢岫烟默然但是沉稳的面容,选择继续等待。 又过了一个月,当董婶挡不住越来越多的质疑之时,董瑜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那一天阳光很好,董瑜兴冲冲地来找娘,忽地看见门前站着一个陌生的姑娘,在和娘说话,董瑜为了免于唐突人家,远远地喊了一声娘。 两个人同时转过身来,董瑜只觉得一股清新的山岚之气迎面而来,虽看不清楚容貌,直觉却告诉他,那是个美人。 美人一笑,先进针织坊里去了,董瑜呆了一呆,回过神来之时,董婶已经走到了面前。 “怎么样了,乔巴玩偶有人要么?” 董瑜连忙道:“娘,你猜怎么着,今儿有个回头客来,我还当他继续买酒呢,谁知他问,可不可以只买玩偶不买酒。” “他想要多少?” “他说家里孩子多,朋友家的孩子也闹着要。索性大中小各订了一百只呢,娘,这是定金。” 董婶吓了一跳:“大号也要一百只,可不是要拉车来提货么,怎么买这么多。” 董瑜道:“人家财大气粗,我们管那么多做什么。没准是分完孩子之后,以后留着送人呢。” 董婶露出多日来的第一个笑容,这样一来,她们不仅可以售完这两个月积下的玩偶,还要赶工才能完成这笔生意,钱袋在手心里,被她握得微微发热。 “董婶,许荣家的找你。” 母子俩回头,秦可淑穿了一身胭脂红缠枝纹褙子,缃色罗裙,婷婷立在阳光下,如开得正好的芍药,艳丽多姿。董婶朝秦可淑点点头:“我这就进去。” 董瑜笑着打招呼:“可淑妹子。”心里却在想,折子戏上说的佳人应当是这样了,可淑妹子一年比一年出落得美丽,而自己眼看就十八了,依旧蜗居在一个小酒铺里,没什么长进。 他这样的人,秦副总管是看不上的。 秦可淑轻轻地唤了一句:“瑜哥哥,今儿忙不?” “不忙,我才能过来。”董瑜道:“我倒是希望忙一点呢,繁忙意味着生意好。” 董婶对儿子道:“你回去罢,出来太久,会让别人说闲话。” 董瑜应了一声,沿着来路往回走,董婶走到门内,发现秦可淑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向外张望,便问:“可淑,看什么呢?” 秦可淑道:“刚才飞过去一群鸟儿,嘴儿鲜红,羽毛雪白,怪好看的。” “白鸟我们田庄不知道有多少,有什么好看的。”董婶道:“可淑,进来,有客人订玩偶了,咱们得开始赶工。” 秦可淑回头,太阳晒得她的脸泛着淡红,看起来煞是好看。她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随着董婶进去了。 董瑜带回来的消息让消极的姑娘们高兴起来,重新对制作玩偶燃起了热情。梁婧笑道:“我就说嘛,乔巴那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殷儿笑她:“我还记得有人说肯定卖不出去了,让董婶给我们分了玩呢。” 梁婧脸红了,兀自嘴硬:“我才没有呢。” 杨桂家的道:“小号中号还好,大号也要那么多,这是拿去作甚?” 许荣家的道:“我看抱着睡挺好的,妮儿现在睡觉都少不了乔巴,等她长大了,可不得要大号的么?” 杨桂家的听了直笑:“瞧你说的,妮儿长大了还抱着乔巴睡觉,可是要被笑话的。” 许荣家的道:“不抱着睡觉,垫背也是舒服的。” 董婶道:“好了好了,大家玩笑够了,开始干活罢。客人五日之后提货,时间很紧。” 秦可淑问:“咱们前两个月做了多少?” 邢岫烟想了一想,道:“似乎不到两百只。” 董婶道:“小的做了一百多只,中的十几只,大的只有烟儿做的一个样品。” 梁婧叫道:“不会吧,我们针织坊十几个人,两个月才做了那么点?” 杨桂家的道:“嗐,这有什么奇怪的,好几个人后面不是别扭着不做了么?” 围在后面的几个媳妇闻言低下了脑袋,邢岫烟道:“起先无人问津,没心情做很正常。过去的事不提了,现在我们开始赶工罢。” 董婶点头道:“等卖完这一批,除了交给总管充入公中的份例,大家都有银子可拿。” 这一番话听得众人面上放光,一直以来,针织坊的收入很微薄,言泓当初设立针织坊,是想女子们聚在一起有事做,少些口舌之争的麻烦而已。每月言泓规定充入公中的份例,非常少。这三百只玩偶卖出去,针织坊众人可以分不少银子。 董婶道:“小号中号都好说,就是大号费时费力,大家先三个一组,把一百个大号的乔巴赶制出来。” 有了动力就有干劲,大家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低头做起活来,这一天,针织坊里难得的没有一个人说话。 邢岫烟很喜欢这种感觉,手工一直是她的爱好,现在相当于有许多人和她一起做喜欢的事情,这种感觉既安宁又愉悦。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邢岫烟咬掉第三个大乔巴身上的线头,抬眸一看,天已经全黑了。 董婶揉揉眼睛,对大家道:“今儿就要这儿罢,大伙儿辛苦了,明儿大家起早些。” 梁婧摸摸肚子:“好饿啊,家里的饭菜,估计都冷了,回去还得自己热,我都不想动了。” 邢岫烟道:“我先前已经让篆儿去厨房给我们做饭菜了,现在还是热乎乎的,大伙儿一起去厨房吃罢。” 众人都非常高兴,王殷儿由衷道:“岫烟姐姐,你想得真周到。” 秦可淑笑道:“邢妹妹的心怕是比我们普通人多一窍,才事事周全。” 邢岫烟笑道:“那不成妖精了,秦姐姐,你可得离我远点,小心我吃了你。” 梁婧道:“邢姐姐就算是妖精,也是个温柔的妖精,我才不怕呢。” 王殷儿道:“我也不怕。”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杨桂家的笑道:“我看篆儿这孩子在厨房的时间比在针织坊的时间还多,不如把她转去厨房做事算了。” 邢岫烟眼睛一亮:“篆儿就喜欢鼓弄吃食,她一定是一千一百个愿意的。” 篆儿针线并不好,再说她的心思也不在针线坊,董婶稍微想了一下就同意了。篆儿知道了,大喜过望,又给大家做了一道糯米香藕,惹得喜欢吃甜食的梁婧差点把碟子都舔干净了。 用完饭菜,大家各自回家休息。秦可淑揉了揉疲惫的手臂,看着通向明亮房屋的道路,不怎么想挪动脚步。 她不想回家,如果那个地方还能称为“家”的话。 母亲病重的时候,哀哀地看着父亲,父亲在母亲的病床前发誓,一定等到女儿出嫁之后才会娶填房,保证女儿不受委屈,否则不得好死。 想起当年父亲的眼泪,秦可淑冷笑一声。母亲入土之后,父亲的誓言也跟着埋进了地底下。才不过一年时间,父亲就娶了贾母的远房侄孙女史氏,并凭借这层关系爬上了副总管的位置。史氏年轻貌美,又会撒娇发痴,如果不是史氏还未诞下孩儿,也许爹的眼中,早就没有秦可淑的位置了。 但是,这种日子不远了。因为她的继母肚子已经显怀,父亲对史氏有求必应,简直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每次她回去,史氏就会变本加厉对父亲撒娇,存心想气她,伤她的眼。 唯一脱离这个“家”的办法,就是嫁人。而这个办法的主动权,还是握在父亲的手里。 脑中浮现出一个人勤勉憨直的容貌,秦可淑轻轻地叹了一声,缓缓向“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