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自己的名字,我稍微清醒了一点,摇摇晃晃从金的膝盖滚落到地毯上,他这次没有阻拦我。我踉踉跄跄走到洗漱间打开水龙头开始洗脸,从冷水间挤出一句“没事”去敷衍门外的侍者。 “真的没关系吗?” 我扯过毛巾擦干净脸,稍微理下头发,顶着红彤彤的眼眶走去开门:“已经没事了,吵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服务员看起来松了一口气又有点担忧的样子,把餐车推进门来取下餐盘,中间用看人渣的眼神狠狠剜了金好几眼,看得某人简直要炸毛。我抛下他们到洗漱间把花洒打开,门一反锁就开始用凉水冲澡。 把开关开到最大,冰凉的水幕哗地倾斜下来。安静的沙沙声和笼罩全身的凉意,把我和外界隔开了。 习惯性把衣服湿淋淋地丢在地上,像一滩脏兮兮的抹布。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显出清晰的赫眼来,缓缓闭上眼睛。 不知道冲了多久,感觉身体里所有的温度和情绪都被带走了,臀部火辣辣的疼痛也被修复了不少。 我深深呼吸,镜子中的血腥瞳孔嘲讽地看着我。我对它们显现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冰海一样的苍蓝色很快就浮现出来把它们盖住了。 裹上浴巾走出门去,湿发不住滴着水。服务员已经走了,金依旧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凉透了却没吃一口的两份饭。 我把崭新的行李箱拖出来,从里面挑出一条布满蕾丝花边和华丽褶皱的黑色哥特风洛丽塔裙。我背对着他,扯下浴巾机械地换上衣服,没擦过的头发把裙子和床单都弄湿了不少。 等我换好,金看起来更生气了。 我把手机紧紧握在手里,时刻准备呼唤前台来救我:“你又怎么了。” 金脸都黑了:“卧室和客厅是一体的。” “不是总统套房真是对不住你。” “我能看见!” “什么?” “换衣服——” “哦。”不用区分性别的小女孩当太久了,什么事都没避讳过飞坦,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再说我背对着你你能看见什么啊,“你偷看了?” “怎么可能!!!”炸毛了,脸通红。 “那还说什么。” 我有气无力地接着话,疲惫到动都不想动。把头发用吹风机吹干,用黑色发带绑成双马尾,我满意的点点头,拉起行李箱就走。 “喂,你要去做什么!” “换家酒店。这间不会退的,钱我已经付过了,你可以安心住上一个月。” “……因为我打了你?” 他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站起来堵住门口,抓耳挠腮地解释:“弗里嘉,你不明白……” “我以前遇见过很多人,但是那种表情——可能是视平民为粪土的变态大贵族,可能是湮灭人性的犯罪集团头目,可能是喜欢虐杀的连环杀人犯,但是就是不该出现在一个你这样的小孩子脸上。”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的,你哥哥吗,还是你朋友?弗丽嘉,告诉我你今年几岁了?” “六岁。” “六岁……没有亲人,现在朋友也不在身边。我能想象到你经历过什么,但是那些都不是理由。”他急迫地看着我,“你才这么小,外面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还没有经历过,还有很多真诚的伙伴,你们可以一起冒险一起探索这个世界!那么多好玩的东西,何必现在就孤注一掷要成为怎样的人呢?!” “别再那样笑了啊,一点都不适合你……” “我真的不希望你变成那种人。” 我攥紧行李箱的把手,抬起头来瞪着他:“要你管。” 他那副认真的表情让我心里一沉,“我说过要做你的朋友的!嘛,既然认识了,我就负有义务。” “你是白痴吗?!”我崩溃地丢开行李箱蹲在地上,“你——自以为是!金,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我承认你的确很强,强到可以把意志强加给我。但是这样高高在上地指点‘不希望你是那样的人’、‘对你负有义务’,你以为你是谁?!” 被骂了仍然一丝动摇都没有的金,目光炯炯地凝视着我。 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情绪,就快要冲破理智的大堤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 “你要把我塑造成你想要的样子?变态、盗贼、连环杀人犯什么的,你觉得我是年纪小学坏了,又怎么知道我不是本来就是那样的?!”温热的液体不由自主顺着脸庞流下来,“我最讨厌被人评判了——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 “我本来就是那样的!我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啊!!!” 一直都是,会被人厌恶的样子。 眼泪流下来之后视线会变得清晰,我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情仔细探究他的表情。 和想象中不同的,震惊之余,带着悲伤和怜悯的眼神。 不该是这样的啊。虽然双方都没有错,但是被人类嫌恶,明明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仿佛鼓足了勇气似的,大步走上前,僵硬地把我抱在怀里。 什么啊,打完人又抱抱什么的,未免太狡猾了吧——话虽这么说,我却哭得比刚才被打屁股的时候还要放肆。 “没事了,没事了。”他的声音绷得紧紧的,下一秒就要断掉的样子,“对不起,之前是我的错。” “就算你真的是那样,我也一样是你的朋友。” -------------------------------------- 每次情绪波动太剧烈的时候,都会觉得很累。感觉身心俱疲的那种被掏空的累。 我在酒店床上醒过来的时候,有点意识离体的感觉,呆呆地怔着。 金胡子拉碴的笑脸在面前放大:“哟,你醒啦。我叫了早餐——” 寻找到了接入点,昨天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涌上来。最后好像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我逮住最深刻的一点下意识地指责他:“你打我。” 他打着哈哈试图敷衍过去:“这家酒店的饭还不错的样子——你不饿吗,要吃什么?” 用被子盖住脸,自嘲地笑笑:“热牛奶和三明治。” 他去用床头的固话点餐了。意识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我手软脚软地从床上爬下来去洗漱。 刷牙刷到一半,意识到了什么:“金,你刷牙了吗。” “……” “这边也没有剃须刀。” “……” “你的衣服多久没换了?” “……” “很好。”我把嘴里的泡沫吐掉,“正好白天要去逛街,一起去买生活用品吧。” “我——” “敢说不需要就从我房间里滚出去,刚好我也想甩掉你。”我把头发打散认真重新梳着,“才不要跟邋遢鬼住一起。” 他垂头丧气:“知道了!” 早饭来了。我过去端起牛奶一饮而尽,看都不看三明治一眼:“吃不下。金,我去大堂等你,吃完了就快点过来。” 他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东西,抽空嗯了一声。 走出房间门外,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冲到一楼的公用厕所,把在喉头不停翻滚的牛奶呕了出来。 好难受……这个味道真是恶心死了。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要和别人住一起啊,嫌自己暴露得不够快吗。我在洗手池不断地漱着口,嘴里那股腥气终于散去了一点。 但是不会很久的。他很快就会离开了呀。 不管再怎么重复,对我来说,靠伪装绑在身边的人终究称不上“朋友”。 金下来的时候,我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正慢慢喝着一杯冰水。 刚好到脚踝的白袜,黑色的漆皮小皮鞋,穿着昨天那件缀蕾丝的黑色哥特公主裙,淡金色的头发用同样是黑色的发带束成高高的双马尾,头顶斜斜别着一顶带黑纱的装饰小帽子,戴着长长精致白色手套的右手轻轻举着杯子,尾指微微翘起,无声地低头抿一口。 周围的人被压得脚步声都放轻了,仿佛是向贵族见礼的威仪。 抬起头看着金,白瓷杯子叮的一声放回桌面。我挑挑眉毛:“你来晚了。” 他心虚地摸摸头:“有吗?” “我假设你的早饭吃了两个半小时——” “因为帮忙把你的份也吃掉了嘛,”金理直气壮地走过来,“话说小孩子不吃早饭会长不高的。” 我叹了口气放弃和他理论,伸手取过一旁的黑色阳伞:“走吧。” 走在路上,他一脸好奇:“你是贵族?” “父亲有世袭的爵位。”我向他解释,“虽然国家已经不承认特权阶级的存在,但老古董们坚持要把荣光传承下去——所以我接受过相关的礼仪训练。” 金似乎觉得很有趣的样子:“喂,你换套衣服连性格都变了啊,说话也拿腔拿调的。” “鱼唇的凡人给本伯爵闭嘴。”我毫不贵族地拿伞尖戳他,“出来之前应该先让你洗个澡的,服装店不让流浪汉试衣服怎么办……算了,先去弄头发吧。” 一条街逛下来,金提着大包小包哭丧着脸:“我的头巾!” 我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丢掉了!你现在这个发型多清爽啊。”果然男生就是要留板寸! “可是我习惯那个了啊,感觉头上凉飕飕的。” 不由啧了一声:“真麻烦,一会儿给你买个新的总行了吧。” 中间回了一趟酒店把各种战利品扔在房间里,给金叫了午饭开始中场休息,然后下午硬把他揪起来接着逛。 他两眼发直瞅着我:“女人真可怕……” 我冲他温柔一笑:“被包养的人没资格抗议。来,我们去下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