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深夜的争吵丝毫没能让我的心情好起来,病情在第二天甚至变得更糟。一个小小的感冒竟然拖拖拉拉半个月才终于康复。幸运的是,缺课丝毫没有影响我的成绩。我依旧以骄人的成绩顺利升入了二年级。关于我的议论和流言又多了不少,现在似乎我走到哪里都有些人在指指点点。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有了些变化。我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古怪,也懒得去揣测那些人的想法。毕竟,嫉妒我的人不少。 又是一节魔药课。一直以来,我最喜欢的就是星期四下午的魔药课连排。因为在这里我能找到的优越感比其他的课上加起来的还要多,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个,我和斯莱特林教授的关系比和其他教授的关系更加亲近。换一个更直白的说法就是,我是斯莱特林教授的“得意门生”。也许这听起来不太谦虚,可是事实确实如此。但是最近,莫名其妙的,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也有点阴沉。 “缩身药剂,大概是目前为止你们配制的最复杂的药剂,”斯莱特林教授慢斯条理地说,“我希望每一个人都能仔细阅读配制说明,严格按照指令熬制,以达到最强的药效。注意事项在黑板上,现在开始。” 这个配方我半年前就预习过了,我甚至都没有扫一眼黑板,自顾自地取出天平称量药材。仿佛真的是格兰芬多教授说的那样,我有某种天赋——虽然是在魔药学的方面。我可以得心应手地掌控时间、温度、火候,可以把各种药材的性质、用途、禁忌都烂熟于心。这两点,就连从小看着母亲熬制魔药的西尔维亚也做不到。 一小时过去,地下教室已经热气腾腾,冒着各种颜色蒸汽。凯瑟琳·默里手忙脚乱地往坩埚里添加原料,切碎的雏菊根撒落一地。温度已经过高了,我看着她满头大汗的样子,轻蔑一笑,她显然不擅长做这类事情。正在我沾沾自喜的时候,我又瞥见了西尔维亚的魔药——她正在加入水蛭的汁液,只要一小滴,药剂转瞬间就从泛黄的草绿色转成了清澈的艳绿色。她正心无旁骛地搅拌着药水,再过五分钟就要大功告成了。 那鲜艳的绿色莫名让我觉得有些刺眼。单凭色泽我就可以判断出,这绝对是完美无缺的药水。我攥紧了拳头,掌心难得有点出汗。一定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做得更好,我在心里默念着,烦躁地翻开课本,皱着眉头读着最后一条操作说明的注解。“水蛭汁液用来消除缩身药剂在变形中的副作用,但是也具有不良影响……”没错,就是这里了!我信心满满地合上课本,摒弃了课本上原来的配方,按照自己的理解加入了另一种药粉。粉末触碰到药剂的一瞬间,药水翻滚起来,我紧张地盯着沸腾的液面,几秒钟后,草绿色的药剂变成了一种纯粹的碧绿色,比西尔维亚的略深一点,而且更加浓稠,仔细看还会发现液面包裹着一层暗金色的薄膜,让药液翻滚得更慢一些。液面刚刚平静下来,讲台上的沙漏就漏掉了最后一点沙子。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斯莱特林教授从讲台上走下来,仔细审查着每一份药水,神情一如既往的严肃。 “你最后加了什么?”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药水,沉声说,脸色不妙。 “水仙根粉,”我镇定地说。 “原因?” “可以起到和水蛭汁液一样的效果,而且还会减轻变形时的不适感。我认为这样比原来的配方更好。”我急急地小声说,似乎是在为自己违反操作规程找寻借口,但是我认为自己的判断应该没错。 “你认为你的配方更好?” “是的。” “你知不知道这会造成什么后果?” “后果?”我茫然地抬起头,重复一句,“会有什么后果?” “水仙根粉末具有微毒性,在减轻变形时的不适感的却会增加还原时候的风险。除此之外,它加热之后会和老鼠胆汁发生反应,微毒性会变成烈毒性。换一种不太婉转的说法就是……你熬得不是魔药是□□。”他一口气说完这些,再也没有看我一眼,将手背在身后转过身,“史密斯小姐的魔药完全符合操作规程,火候的掌握和剂量的控制都臻于完美、无可挑剔,最重要的是没有自作聪明改变原有的魔药配方,所以她是毫无争议的优胜者——”刚刚的西尔维亚一直在出神,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这个结果,“——拉文克劳小姐,不要用错了你的聪明才智。”最后,他低声说,微微偏过头,我可以看到他冷漠的侧脸上不可捉摸的表情,“现在,下课。” 如此……难堪。大概在他眼中我就如同一个跳梁小丑一般,不自量力地卖弄那点可笑的才华。 耳边响起了刺耳的摩擦声,同学们站起来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默里那群斯莱特林发出毫不掩饰的嗤笑声。我死死咬住嘴唇,硬生生把眼泪逼回眼眶里。越是有人想看我被打垮,就越是不能让他们得逞。 西尔维亚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似乎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拉文克劳小姐,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斯莱特林教授从我身旁经过,不动声色地说。 “你——”西尔维亚似乎想要说什么。 我没有理会,把书包甩上肩头,昂起头维持着最后的尊严,大踏步走开了。 我紧紧地攥着拳头,僵直地站在斯莱特林的办公室里,纵使心中有千般委屈想要诉说,却还是固执地偏过头盯着右下方的地面。 “拉文克劳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单独和你谈话吗?” “不知道,”我逆反地说。 斯莱特林盯着我的脸,黑色的眼睛冷峻而深邃。我毫不示弱地盯着他,因为我心中没有丝毫懊悔。 “请坐吧,拉文克劳小姐,”片刻之后,他突然开口道,轻松地一扬手,示意我坐下。 “我还是站着吧。” 他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仿佛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请——坐,”他加重“请”字,语气毋庸置疑,但脸色竟然缓和了一些。 我满腹狐疑,但还是拉开椅子坐下了。 斯莱特林教授坐在对面,手肘支在桌子上,修长的手指随意地交叉在一起,继续审视着我。 我感到一头雾水,如果他就是为了今天课上的事情要教训我,那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教授,您要找我说什么?”我不卑不亢地说。 “拉文克劳小姐,请问你认为在课堂上挑战我的权威是很有趣的事情吗?”询问的口吻,并不算严厉。 “不是,先生。” “那你为什么一再地不按照我的指示熬制魔药,甚至擅自改动魔药的配方?” “我在尝试不同以往的方法改善魔药。而且通过这些尝试,我的确找到了许多更好的配方。” “哦?”他饶有兴致地说,“比如说?” 我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在课余时间琢磨出来的窍门一个个背诵出来,可以节省时间的,可以增强药效的,可以减少消耗的……每一个都是我研究的心血。我专心回忆着,全然没注意到斯莱特林教授的表情变化,直到一声叹息将我拉回现实。 “我说的有错吗?”我忐忑起来。 “没有,有一些我也会用,你能发现这么多,确实很了不起……”他看着我,眼底不是赞赏而是忧虑,“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在课堂上教这些吗?” 摇头。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完美地掌握其中的分寸,更准确地说,是大多数人都无法做到每一次都如此精确地把握火候,控制力度,平衡剂量。你的改动的确可以更快甚至更好地做出魔药,但失败的风险也远远超过那些被你认为平淡无奇的配方,所以这些技巧注定无法广为流传。” “但如果明明可以掌握,为什么非要慢吞吞地遵守陈旧的规程呢?”我脱口而出,然后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抱歉,教授。” “海莲娜,”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太急于求成了。” 他突然用名字来称呼我让我觉得有些不适应。我品味着他话中的含义,越来越不清楚他今天找我来干什么。 “教授,您指的是……”我试探性地说。 “一切。”他简洁地回答,放松地向后坐靠在了椅背上,手臂优雅地搭在扶手上。 “我?急于求成?”我皱起眉头重复一句。 “你总是想要超过别人,表现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所以才费尽心思处处想要找到捷径,”他盯着我的眼睛,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但是,你所追求的东西并不是你现在能得到的。‘捷径’是一种危险的东西,它看上去可以帮你更快地达成目的,但却极易引人走向歧途。” “我想您误会我了,先生,”我平静地说,“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这有多难,但我不会放弃,因为我别无选择。感谢忠告,不过请您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如果这会对你身边的人造成伤害呢?”他的目光深沉,仿佛能看透人心。 “伤害?” “海莲娜,”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轻声说,“我知道你是她的女儿。你不该让你母亲这样伤心。” 我震惊地抬起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结结巴巴地说:“您——您说——我——我母亲?” 不苟言笑的斯莱特林教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感觉冷汗爬满了后背。他怎么会知道?难道母亲告诉他了?久违的羞耻感和阴暗的记忆渐渐浮了上来,让我脸颊滚烫。“我不是很确定……您到底在说什么……” 他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说:“其实我也不确定。但至少,记住我说的话。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女巫,可正是那些才华横溢的年轻才容易溺死在自己才华中。不要把你的精力浪费在那些无谓的东西上,脚踏实地地做些事情,这样你才有可能超越她。”他点了点头,示意我可以离开了。 事情变得越来越令人费解。我迷惑地站起身,完全不理解他今天的所作所为,更不理解他话中的含义。结局和我料想的完全不一样。但无论如何,我可以肯定一点,他知道我的身份,但会对此守口如瓶。 我慢慢地往拉文克劳塔楼的方向走去。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我突然停住脚步,看着窗外晦暗的天空,恍惚间觉得这情形有一丝丝熟悉。我突然记起了多年前的一个阴雨天,一个高个儿中年男子送母亲回家。他说他是母亲的同事,他还说他教魔药学,他的名字好像是…… 萨拉查·斯莱特林看着办公室的门关上,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罗伊纳啊罗伊纳,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