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科长不是在强人所难吗，刘军义想见我，和我有什么关系？”齐楚面对徐行良的质问，笑容可掬从容打回直球，脸上不见半分紧张。　　“半天不见，怎么又变成徐科长了。”他避过话锋，低头去翻常胜青从警署带来的刘军义的随身文件。他无意规避，反而在察觉到齐楚视线时将文件调转方向，方便对方阅读。　　　　“刘军义？不是没有抓他进来的借口——”她捻指翻过几页，又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直视他，“侦查科徐科长？”　　他点头应过，没有理会话未出口便噎在嘴边的齐楚，继续追问：“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齐楚揉揉耳垂，将有些僵硬的双手插在衣兜内，抻抻大衣又继续说道：“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你要是不信，可以叫他当面和我对对峙。”　　　　他得到不再回避的答复松了口气，拿起文件递给齐楚，任她又自向后翻看几页。在监狱花名册处他看她愣了愣，见她调过方向问他：“这也是刘军义的东西？”　　“嗯，他应该是监狱的管理层。有问题吗？”　　齐楚呼出一口气将这页翻过，又摇摇头说：“你们一盯就盯出个高层，不愧是侦查科的。”　　他轻笑出声，“过誉了。”　　　　跟着徐行良来放风广场探监，齐楚多多少少还是有所顾虑的。若刘军义于半年前就做了监狱长，那她极有可能因为他而暴露在徐行良的眼皮底下。就算只露出尾巴，也会被他尽数揪出。而刘军义面向她时嘴角挂的冷笑，也让她心底的紧张加倍。　　徐行良似有所觉，甚至将黄茂才也屏退在一边，只身陪同齐楚来到刘军义身旁。　　“刘先生现在可看清了？”　　　　齐楚一头雾水，不过还是顶着刘军义的视线硬着头皮冷静下来。　　他靠在木制高架下，带伤的尖下巴轻轻活动，似有所指与徐行良闲聊：“白山馆关着的，不是日军特务，便是共/党顽固吧。”　　这下连徐行良也摸不着头脑，秉着敌不动我不动的谨慎没有回答。　　　　“你也不用回答，套那几个没脑子人的话不消半刻便清楚了。”他下巴指向广场上欲寻人滋事的一帮地痞，在收到徐行良眯眼警告的信号后，又收回下颚，脚下换了个站姿。　　“刘先生是见没有回旋，终于想起要交代的事了？”　　“万一你明天又给我一张照片呢，”他的桃花眼轻挑起浅笑，“想出去的机会总会有的。”　　“就怕刘先生弱不禁风，撑不到那个时候。”　　　　齐楚安安静静待在一边做着花瓶，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通透。徐行良对自己放不下调查她自是清楚，但刘军义的一番发言，却像极了与她递话。　　她理过军帽，在一旁讪笑几声引过徐行良的注意，轻言轻语道：“徐副科长，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回去吧。”　　对方又与刘军义几番气势对峙，最后送给他半边的勾唇，便理过衣领与她走出广场。　　　　快近雨水，脚上泥土也稀松起来，待一路放空思绪坐到办公椅上时，齐楚还是有些恍惚。日军特务和共/党顽固，她咬住哪一个都不太好过。而带牢犯出馆，她停在手边的出勤表上，翻了个不太优雅的白眼——怕是更不好过。　　“廖科长，你平时出馆的车是不是没人敢查？”　　廖凡修剪指甲的动作顿了顿，提着眉望眼齐楚，又望向钢笔尾部敲敲打打的出勤表，打趣说道：“他们要是敢查军车，就不会还待在门卫亭了。”　　　　齐楚向外推推表单，“这号人呢，看他和一号楼楼长走得近，该不是打不全的表和这有关吧？”　　廖凡皱皱眉，撇起软乎乎的嘴想一想回答道：“冯彪混得还不错，那几个连级也不敢找他事儿，大概和小徐地位差不多了吧。”　　她收回纸页点点头，右手轻巧转过笔花，像木槌般落在表单上，草草审批又在一旁撴起墨点。这种时候，好棋烂棋只能一股脑上了。　　　　烂棋之一是手包中的第二把钥匙。她讪讪叩响副科长办公室的门，顶着不解却坦然接受的视线，一边跑前跑后照顾病号吃药，一边揉肩按摩就是不谈正事。　　“有话直说，你在这里也不是闲职。”　　她扔出一把钥匙，哐啷啷砸在桌面，双手搭上椅背，撑起上半身说：“我想让你带我见一下李处长，最近王泉友和刘军义的事儿不太好处理。我知道这个时候去有些投诚不决，”她努努下巴点向桌面，“算是押你这儿的筹码，我也不往回要了，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徐行良摩挲过崭新的铁钥匙，它和自家抽屉中放着的复刻钥匙相差无几，却因来路不同引得他多打量几分，“要见李处长怕是要等到周一了，我会去特调处申请，”接着又自然地收起钥匙，用带些敷衍的腔调说，“我也没有不相信你，只是你的疑点太多，我想多求证几番。”　　“疑点多到连王大夫都不管了？”　　徐行良竖起半边眉毛转过头来，淡瞥过椅背上的手，看手的主人蓦地拉低视线与他平齐，也稍调整过坐姿问：“黄茂才告诉你的？”　　　　“别什么事都往黄队长身上踢啊，我自己调查的不行吗？”齐楚将脸压在手背上，偷偷吞下口腔中分泌出的唾液，收起眼睑低声补充，“那天我猜对了吧，你被王大夫拒了？你要是拉不下脸我帮你去追她，算是帮你牵线，成婚那天包些薪资就行，别——”　　唇上被湿漉漉暖洋洋的东西覆盖。她试探性睁开双眼，却只见清亮眸子一眨一眨，看不出别的情绪。她喉间上下滚过液体，自早饭后滴水未进的口腔有些干燥，四处滑动的舌尖也惹得心痒难挝。　　　　耳边拂过轻笑，出神的思绪归位，却只听门口传来几声敲击。她缓缓起身，踱步到档案旁随手翻查，在徐行良沉着嗓音喊请进时，也不由清清嗓子。　　“徐科长，李处长来了。”听罢黄茂才所言，齐楚下意识抬眼去看徐行良的一举一动，见他神情自然起身迎接来客，也就不再留意，收起敞开的纸袋转身敬过军礼。　　　　“处座，您怎么忽然来白山馆了？”徐行良引他进屋，转身吩咐黄茂才搭上门锁。　　“警署派人问我，是不是调了个人来白山馆。我也不好回答，特地来问问你。”　　徐行良点点头解释：“齐秘书提到的私人监狱，前几日有了线索，我们抓获了一个人证，目前还没审出什么。”　　　　一片肃穆中，李圣金转头望见春风满面的齐楚，眉心忽闪皱过，又以一副慈父模样面向徐行良说：“那我私下帮你圆上就是，他们轻易也不敢得罪军统。”　　“多谢处座。”　　“那我就先去孙德亮那里看看，你们行事一定小心。”　　　　“李处长，”齐楚忽向前迈过半步站定，“能否借一步说话？”　　正欲送来客出门的黄茂才怔愣，带着不解瞄了眼齐楚，又看向自家科长稍息噤声。李圣金背过手微微笑道：“有什么事就当着行良的面说吧。”　　齐楚笑容放大，想了想去年拦车尚未要到的匿名信，又想起瞒过徐行良才具有威慑效力的贪赃内情，心里估计着她一时半刻也将情报要不到手，便跳过一步直提起要求：“李处长若能直接命令到警署，能否帮我做个假身份？我想用这张脸，在廖阳那里办点事。”　　　　徐行良对这个想法闻所未闻，微眯眼观察起齐楚的神情。她却毫无所觉，弯弯眼直视着李圣金，静等他的回答。　　他面色沉稳，不大的眼睛眨也不眨便一口应下：“若是为了廖阳，齐秘书有要求尽管提便是。”　　她咧嘴从一旁取下白纸，用桌上的钢笔写下一串信息，“那劳烦处长帮我清空户籍资料，换张户籍卡。以后廖阳下台我不和军统抢功，李处长意下如何？”　　左右于他们没什么损失，屋内三道视线都稍有所收敛，各自换过地方盯了。　　　　寒暄一番后，齐楚目送过黄茂才引着李圣金出门。双手搓搓衣兜擦了擦掌心汗，抬眼看向徐行良，皮笑肉不笑带上几分讨好，“特调处一些旧事，我帮过李处长一个忙。”　　他姑且相信，又兜圈坐回办公椅，翘起二郎腿放松下来，眉梢入几分浅笑闲谈：“王燕？你什么时候取的名字。”　　“燕，平声。”她理理耳边碎发，悄声纠正。　　　　“又是春秋，”他对齐楚落俗的起名方式不予评价，“那王呢？”　　她扁扁嘴，“找个俗点儿的姓，不容易被关注。”　　“方才你提到小雨——”　　“我说到做到，你想追的人我保证帮你追到手。”　　　　徐行良叹口气望了眼窗外春芽，不置可否前倾过身问：“你还有什么事，一口气说完。”　　“……我能请你帮我带个人出馆吗？就进市区一刻钟。”　　他闭眼滚过瞳孔，想到从手下换监不久的王泉友，点点头算是同意。反倒是齐楚站在桌边发愣，准备好的说辞半句也没用上，摸着耳垂舔舔唇瓣又说：“其实也说不准要不要麻烦你，可能中途出些事端就不占用你时间了。”　　　　他深吸一口气躺在椅背上，挥挥手逐客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公事要紧，齐秘书不妨先坐坐班？”　　齐楚敛过眉，偷瞄几眼徐行良，便欠身匆匆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