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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雁

刘军义折在警察局,事后却像人间蒸发一般无影无踪,现在想来应是被军统拦下。自此时间已两月有余,前些日子凭借假情报戏耍他人的好心情被危机意识代替,敌我明暗的交换让张兴甲迫切想从王燕口中得到些什么。  “啪——”皮鞭钩破了白布衫,一层带着血迹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    可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纵使知晓王燕是徐行良的人,他也无法自伪造的档案中找到些逼她说实话的软肋。这让他感到挫败——哪怕这些不快在对她施加严刑时有了发泄,他还是会在一无所获后顶着王燕无所谓的眼神气急败坏。  “啪——”长满倒刺的鞭子剐下一层皮肉,吊起的人却没了声响。    “辣椒水。”张兴甲理过领口,挥挥手向一旁士兵下着命令。  哗啦啦迎面泼来,半桶水就顺着伤口钻进组织深处,辛辣感倒流进血液,似毒疽附于骨上。齐楚嗓音干哑咳嗽几声,颤颤眼睫抖落水珠,又自下而上用让人不适的目光盯起张兴甲。三桶辣椒水见底,想起他近日的习惯,她心底也偷偷松了一口气。  “徐行良救不了你,军统也救不了你,”张兴甲将皮鞭放于身后桌上,转身拿出手帕嫌恶擦拭着皮肤,也不多看齐楚,“你挨不了几天。”    “不才,恰巧比你们上法院晚一天。”声音在粗粝的喉间振动,出口已淡薄得悄无声息。尽管如此,也还是收获了正中小腹的一脚。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悬崖勒马,希望王女士听过。”收回军靴的人抻平制服,指挥士兵押踉踉跄跄的犯人回牢房,自己则下山进入市区,为眼下情形找些出路。    “齐楚?廖市长身边的?”张兴甲面对孙德亮派来的中统特务一时语塞,皱着眉头问,“老夫少妻终于有矛盾了?”  “也许先前就和李圣金有过合作,但她不像是军统的人,”特务手边掐着熄灭的烟头,语速放缓拿起乔来,“有几句贴己话,不知当不当讲……”    张兴甲像是早有预料,骂咧咧做起口型啐着特务,自前胸拿出一袋银元,押在二人中央,“都给我吐了。”  “去年十二月来白山馆,有意交好我们而不是直接寻找组织,不像是军统的人,但不排除间谍装傻。半年来和廖家关系没断过,期间一直在军统那边活动。既然折在你这里了,就应该是徐老狐狸的废子,但不排除是段数更高的准备打三重间谍的人。”    “你他妈排除啥。”  “您觉得呢?”特务觍脸一笑,空出双手扯出钱袋,挥手道别便先行离开。  虽说他也不清楚真伪,但不排除的是,孙德亮两边讨好、两边做人。    狱内湿冷,所幸没有狱友,散开骨架趴倒在床也会自由。怀表不知去了何处,听着门外脚步,头脑放空回想巡逻队轮班时间,勉强将时钟固定在六点。不出所料,片刻后便有人敲响铁门自空隙送来残羹冷炙。  三、二、一,隔壁牢狱响起中气不足却勉强算是抗议的抱怨,男子喊了套人权保护,又控诉起狱内私刑。不过他的声音比起前些日子更显疲惫,穿插险背过气的咳嗽声,齐楚下咽汤水的节奏慢了些。  少了军队管制,这里就从特务营变成了阎王庙。能囫囵见到太阳,就算三生有幸。    她归置好碗碟卡在空隙间,撑着地面起身散起步来,未行几圈便露出疲态,背靠拃宽透气窗坐下,闭眼想着杂事。  初进宫仅是形式,廖阳为安慰合作党羽的下策,将她支离市区。眼下二进宫却是实打实滚一圈钉板,至于何时解脱何时安全,尽如坠五里雾中没有希望。等那队徐行良曾提过的行动组吗?齐楚暗笑出声,他本身就是个泥菩萨,困在中统和廖阳两条江中,比她还来得不自由。    像肉块落于案板,隔壁忽地传来闷响。齐楚抖一激灵,睁眼看向掉漆的墙面,眨眨眼爬上床睡了过去。收餐盘的人来得稍迟,军靴敲着地从右至左混杂金属餐盘的噪声来到门口,再度向左偏移,却变成了急躁的敲门与辱骂声响。  “妈的,叫你怎么没反应,平时不喊挺欢吗,”士兵向看守要来钥匙,叮铃咣啷打开了门,“说你呢酸秀……”  士兵瞧见躺在地上没有动静的人也不惊讶,用脚翻过正脸踢起脑袋,不见有其他反应便出门唤人收尸。    一队人员来的及快,自正门入,在齐楚隔壁窸窣一番,声音却继续向左偏离。她睁眼抵着将要沉溺在深海中身体的困意,等走廊传来士兵谈笑,甚至于有人交接冒出新的脚步声,才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此处绝非死胡同。    不知何故,齐楚便自狱内重点名单剔除。审讯成了看守工作,刑具轮番上阵便尽数撤走,少了份对未知的恐惧,日子也麻木着数了下来。肌肤潮湿,许是春日水汽过重。额头向外渗着汗,戴着镣铐被步/枪抵住后腰向前走。勉强睁开眼四处尽是重影,脚下踩着花间一壶酒,心中念着对影成三人。斗大的头满世界转着,自入云高楼向黑蓝深海扎去,唯独不理会正中虚浮的躯干。  海中有酒,用他人唇齿送进口腔的酒。云上有笑,弯起嘴角捉摸不透的笑。颠倒反正看起高楼,倒立的人影站在灯下。薄雾也包裹进来,附在伸向眼前的手与人影的角角落落。与手臂同长毒蛇窜上耳畔,高飞的秃鹫也向下俯冲。方才的手变得温热及时贴来,一时云开雾散,千斤重的思绪有了归处。    似有爆破,似有枪声,似有被箍着脖子领出牢房,双脚踩地被命令面对着什么人。五步之内是土墙窄道,向外一寸则又入风中。风外有枪支保险拉动,额角冰冷贴上枪管,四周清风便忽地无影无踪。  两人宽甬道若用来短兵相接,张兴甲半边则显得落魄。孤身一人带着有赌博性质的人质缓缓移动,几分心虚却仍撑起狂妄气场,一边笑一边冲对面谈判:“以一换一,徐科长不会吃亏。”    齐楚动动冷在手铐中的手,对监狱二把手徒生几分怜悯。掀眼皮默数往日结识的常在徐行良身边的士兵,努力平复心情,扯起嘴角在苍白脸上挂住微笑。  “徐科长先把武器放下,我们平平和和谈上一场如何?”见罢互动张兴甲有了底气,挺直脊背又开始以下巴点人。  中校不知是否看清了囚服嘴上微笑的缘由,便率先下蹲抛远手/枪。等一众士兵照猫画虎做罢,他才直起身子另打算盘:“上尉大可不必意气用事,我们的证据充足,将你抓来没有太多必要性。”  ……    两人僵持在甬道间谈判,声音不大,回声却足够激昂。齐楚闭着眼忽略人声,自身后听见顺着尸山找来密道的常胜青一行人脚步。副队长反应迅速,在听见远处回声后便噤声潜入。远处脚步静止,齐楚深呼吸后卯足劲忽地仰头击打起持枪者,此时常胜青也依次瞄准张兴甲的手臂及胸腔,用刺耳的枪声中止了这场谈判。  徐行良有些惊愕,只下意识上前去接摇摇欲坠的齐楚。抱在怀中才辨明她比往日消瘦几分,听她抵着自己胸腔闷声笑着,也不知在身后躺着死不瞑目的尸体时是如何能够笑得轻松。    咚咚跳得心尚未平静,强迫自己忽略方才险些要了命的冒险,冷静指挥着汇合的小队下一步行动。末了不忘安置重获安全的人,“黄茂才,带齐秘书先回我车上。”  “牢内价值不大,”齐楚轻飘飘慢吞吞地说着,“重点放在上层。”  徐行良腰间酥/痒,感到搂上的双臂与忽起的话语也不拒绝,只站在原地陪她消磨时间。    “人员分工不明确,证词参考意义不大,多留意书面文件。”  “嗯。”他安抚性拍着齐楚肩膀,支离仍站在一旁的黄茂才。  “你让自己人藏些东西,别又让孙德亮抢了功劳。”  “好。”    “还有……”齐楚笑起了自己,“还有什么来着。”  “不急,你可以先去休息。”  “徐科长要赶我走啦?”齐楚拉开二人距离,勉强压下嘴角,怯生生望上他的鼻梁,“黄队长还在外面吗?”  徐行良见状失笑,听着楼外源源不断的枪声,掏出车钥匙塞进她的手中。不作他答,仅是开口叮嘱:“安全第一。”    齐楚站在原地,混混沌沌去瞧中校弯身拾枪,又没有留恋地走出甬道。发着怔,拍了拍阵痛的后脑,向下看去理起血迹斑斑的囚服。收拾妥当后规整迈步,前往拐角处找黄茂才去了。  山风清凉,吹得发烫的肌肤冷静起来。跟着黄茂才的步调未走出多久,她就向前问起了话:“行动顺利吗?”  “借了委员长的力,过不了多久廖阳就可以上法庭了。”    夕阳在山后躲躲藏藏,半边昏暗的天照不亮脚下松软的泥土,“抓起来了啊,都说什么了?”  “老家伙看到证据把能说的都说了。对了,监狱地址也是他说的,不然我们还要好一番排查。”  余晖逐渐消失,仰头看天光与影的分界已然模糊。她立在原地看起山林归鸟,没来由得喟叹出声。    “齐秘书?沿这条路走就下山了,徐科长的车您也认识吧,我先上去看看弟兄。”  “那你先忙,跟着你们科长升迁后向家人朋友道道喜,趁机多休息。”  黄茂才闻言摸不准头脑,但见对方只是随口客套,便也敷衍应下,侧身三步并作两步又跑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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