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　　诺希很难不靠着药物入眠，通常只会在最疲惫的时候自然睡去。　　　　天光微亮的时候，她就醒了。　　　　漆黑一片的眼前，总令她感觉到，自己无时无刻不陷入一种深渊。在她凝视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每时每刻凝视着她，不放过一丝空隙余地。　　　　除了厌倦，还是厌倦。　　　　厌倦得快死掉了。　　　　诺希无法抑制，从内心奔腾涌上的情绪，密密麻麻地挤压在胸口与胃部，翻灼得她恶心想吐。　　　　但奇异的，唇角在不自觉弯起，脸上竟然还能笑出温柔美好的弧度。仿佛倒扣着一层又一层虚假的面具。　　　　仿佛华丽的俄罗斯套娃，最外层是工笔精美模样的微笑，内里一层镶嵌着一层，层层拨开后，发现的是面目丑陋的黑洞。　　　　丑死了，真难看。你为什么还不死掉呢？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她会疯得更彻底。　　　　卡莱尔与爱德华并不能理解，她身为人类，却有着比活过百年的吸血鬼，还沉重的厌倦感。　　　　那是因为，她从没有用她的自我，真实存在地活过哪怕是一天。她的人生，失格得太早。　　　　一开始是为了免予树敌，为了借他人之力帮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再然后是渴望被爱，伪装出虚假的温暖模样，最后是为了策局复仇，用微笑遮掩住皮囊下的杀意。　　　　最后，不知不觉，日积月累，她活成了这般千疮百孔的模样。　　　　*　　“呕————”房间的浴室里，传来少女的干呕，从稀薄的胃液到彻底吐无可吐。仿佛将她内里厌弃的自我，全部掏尽。　　　　再然后，浴室里传来疯狂的冲洗声。　　　　最后恢复了日常的平静。　　　　诺希听着手机语音报出的天气预报，慢吞吞地梳洗，整理着仪容。穿上爱丽丝一早挂在橱柜里，早已搭配好的服侍。　　　　像每一个清晨一样，光鲜亮丽地迈出房间，迎接新的一天。　　　　“早上好。”推门而出的诺希，露出大大的微笑，酒窝在熹微的晨光里，像酿了一坛香醇温热的酒。　　　　爱德华挣扎了一瞬，目光动了动。眼下的黑影，仿佛更重了。“嗯。早上好。”　　　　“你等了很久吗？”　　　　爱德华张了张唇，神色里闪过一丝悲伤。“不算久。”　　　　虚假得就像，舞台上的念白。　　　　“那就好。”诺希点头，一如之前的每一个清晨，浅尝于简单的问候。　　　　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她依旧是那个，渴望脱离血液诅咒的，对死亡充满迫不及待的北川诺希。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对她来说又算什么？　　　　在他好不容易，寻找蛛丝马迹证明，她内心是有自己的。　　　　在他好不容易，将自己从她点头允诺的欣喜中回过神来。　　　　却发现一切似乎又是原点。　　　　诺希像是感觉到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感觉到，她微微抬起头，笑着说道。“傻站在这里干什么？可别让他们久等啦。”　　　　一切都没有改变……么。　　　　才因她而灼热的心，仿佛被一瓢冷水浇透。爱德华必须死死咬牙，才能忍住喉口逸出的颤抖。　　　　“发什么呆呢？”诺希摸索着，碰上他冰凉的手。隔着丝质手套，依旧能传来他毫无温度的皮肤触感。　　　　诺希很喜欢戴手套，为了掩饰她发疯洗手后，红肿到几乎脱皮的样子。亦或是隔绝皮肤触碰，来阻断自己摄取对方思想。　　　　不论哪种，爱德华都有见到过，也很清楚她的目的。　　　　“我们在交往吧？”爱德华低头看她。　　　　回答他的，是诺希的浅笑。“嗯。”　　　　“可你还没有对我说早安。”爱德华目光越来越悲伤。　　　　她的触碰是如此温暖，与自己的冰冷完全不同，是如此令他眷恋不已。　　　　可她的灵魂内里，却像凝结的厚厚冰块，仿佛永无碎裂的那天。　　　　她说，她羡慕他。　　　　她竟然羡慕着一个黑暗生物的内里，能因爱而留有余温，虽然身体是冷的，心却是热的。不像她，身体是热的，心却是冷的。　　　　“诶？我有说过呀。”诺希笑说着她的不解，歪头对着他。　　　　“在我的国家，情侣间的早安，可不是那么说的。”爱德华轻轻凑近她，低头覆上她淡粉色的唇。“而应该是，像这样。”　　　　诺希眨了眨眼，思绪有些空白。　　　　她听到爱德华的心声，顺着皮肤的触碰传来。　　　　【她真软。】　　　　哦，是么？可你却硬得像大理石。　　　　【大理石会这样对你吗？】　　　　知道她听到他内心的爱德华，控制着力道，轻轻用牙齿碰了碰她的唇。趁诺希吃痛地微张，灵巧的舌，滑进她的口中。就像他在预言里，看到诺希曾对他做得那样。　　　　不会呀。————诺希在心中回应道。　　　　他动作青涩，带了点小小的笨拙，与过分的小心翼翼，于她齿间攻城略地，吞噬着口中混染的青柠香气。　　　　他害怕弄伤她，压抑着渴望与急切，对他而言，人类是如此脆弱。她的血液，就像沙漠里唯一的甘泉，引诱着他渴望更多。　　　　诺希的长睫轻颤，从他俯视的角度看去，弧度美好得，恍若蝴蝶的羽翼。　　　　他看到，诺希脑中的想象：　　　　雨后的樱花林，阳光折射在尚有湿意的枝叶上，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芳草清香。————那是诺希对他身上味道的印象。　　　　沾有雨水的樱花，潮气未退，随着清风起舞，落在她的唇齿间。淡淡的湿意，混杂着柔滑的触感。————那是他的吻。　　　　他喜欢诺希对他感觉的想象。　　　　他虚搂住她，将她的下颔抬起，与自己更加靠近。渐渐地，唇齿间的亲密开始变了质，他的呼吸开始急促，气息变得加重，有一种更加强烈地渴望，试图操控他。　　　　不，爱德华，你得停下。————他尚存的理智，察觉到了危险，在提醒着他。　　　　不想停下不想停下不想停下。————他本能的欲望在抗拒着它。　　　　不，不行，不能这样。这会伤害她，对她太不尊重。请停下。————理智在不停挣扎。　　　　不想停下不想停下不想停下。————渴望建立更亲密缔结的本能，依旧在抗拒着它。　　　　【诺希，在我会做出伤害你的事前，把我推开。】　　　　将他内心斗争听得一清二楚的诺希，唇边泛起饶有兴趣的笑意。她似乎觉得陷入自我纠葛的爱德华，显得无比可爱。　　　　爱德华喘着呼吸，用尽全力，逼自己从她唇舌间退开。　　　　无奈诺希像个发现新奇玩具的孩子，恶作剧般地，在他忍耐退离后，故意靠近，重新将唇触上他。　　　　惹得他再次输给了本能，更用力投入的亲吻，被理智拉锯纠葛所控，沉沦于甜蜜的痛苦里。　　　　似乎比起他的吻，她觉得他陷入挣扎的内心交锋，来得更加有趣些。　　　　【噢，不，你这个坏心的女孩。】她听到他心底满满的无奈。　　　　爱德华，你真可爱。————他听到她心里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