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辆旅游大巴,目的地是人烟稀少的郊外,因此在工作日里,车上没什么人。 相泽消太刚走上车,就感到一股异样,下意识向左前方看去。 大巴后排的窗边,一个身着黑色套裙、黑色长卷发、打扮十分时尚的职业女性正百无聊赖的托腮看向窗外。 从侧面看不清她的脸,但从周身从容不迫的沉静气质看,该是常处于高位的。 (初步判断无危险。) 他在门口站了会儿,又迈着平常的步子走到最后一排窗边的位置,在她后排坐下。 (但还需观察。) 凭直觉的第一印象,他就可以认定这个女人不简单,也许不是敌人,但防患未然总没有错。 窗外青叶绿水、树繁叶茂,大巴行驶时两侧青木纷纷攘攘向前冲去,又瞬间掠过车身,被远远甩在车尾的微渺烟尘后。 从她身后观察,那头妩媚的黑色长卷发遮去了一切辨认她身份的证据。而她不知为何,也一直保持着微仰头看向窗外的姿势,神情忧郁。 他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种特征的女人。可她又确确实实的让人熟悉……并不是好的方面的熟悉。 在她身后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对方没有丝毫改换姿势的意思,相泽消太果断站起身坐到了她身侧。 ——尽管这行为很容易引人误会。 女人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静静地望着车窗外青山隐隐,周身气场压抑。 托了座位的福,这次他能看到女人的侧脸——但其实看到了也没用,她带着黑色的口罩,遮住大半张脸,而剩下能辨别身份的特征都背对着他。 只有那悲伤到压抑的气场极为显眼。 然而就像是老天的馈赠,她看着看着窗外,平淡的眨了眨眼,就莫名掉了一颗泪珠。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它整滴浮掠过脸颊,又进入纯黑口罩内部,隐没消失。 像开启了什么闸门,晶莹液体迅速又汹涌的从眼中流下,她姿势不变一动不动,睁着眼平静又恍惚的望着窗外,温热的透明晶莹纷纷隐入漆黑。 一动不动静坐半晌,她迟钝的摸了摸脸,触及一手湿润。 然后突然崩溃了似的,痛苦的弯下腰,双手捂脸呜咽起来。她明显竭力压抑着哭声、也竭力想平复心情,却徒劳无功,反而更添绝望,让人轻易察觉她无声的歇斯底里。 她这时已经正过身来了,相泽消太得以看见她完整的脸——此时的她怎么也不能说是好看。双手捂脸狼狈克制的哭到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口罩被泪水浸泡的湿透,她极其生动的表演了失恋后女人的失态。 相泽消太却没心情想这个。 从她发出第一声呜咽的时候,他就几乎确定这个人是谁了……事实上,他对她的这种声音——哭声——非常熟悉。 源清。 真知道了她的身份,相泽消太反而有种荒谬的怪异感了:这个女人……是源清?那个自由随性、游戏人间,对什么都漫不经意的女人? 是的,尽管总是拒绝源清的各种要求,但相泽消太对她的印象其实不差……即使身为敌人,她那种随意无谓的样子也是很有魅力的。 说着在乎什么喜欢什么,其实内心根本毫不在意,话语真假难辨、连表白的时候眼底都漫不经心,异色流光下藏着的永远是无谓。 这样的人。这样的女人……居然也会因为失恋哭成这样? (欧尔麦特那家伙……从某种方面来说也不愧是第一英雄啊。)他心情复杂的想。(连身份都没有告诉对方,就能把她逼成这样。这可是源清啊……) * “……你为什么在这里?”仿佛没看到她痛苦的样子,他若无其事的问。 “啊……?”听到他的声音,源清从哭声中挣扎着挤出沙哑的音节,抬起头愣愣的看他。 发现是他后,她的情绪稳定了些许,却仍可怜兮兮的抽咽着。 相泽消太并不打算安慰她,只面无表情的等着她的回答。 “……太冷漠了啊。”她含着泪苦笑,抱住他的腰,清润泪水纷纷浸入他衣中,“……好歹我也和你有过几次吧。” “那你有过几次的人一定不少。”相泽消太手指微动,最终还是面无表情的说。 “才不是啊。”腰间力度突然加重,她颤抖着声音说,“才不是啊……才不是呢。我,我根本就。 ” (其实的确很多吧。但是在这个人面前,真是无论如何都不想示弱啊……最近为什么总是遇到克我的人。) 脑中不自觉再次闪现金发男人陌生的冷漠神情。 她的手紧了紧,又不自然的放松,最终形成抽搐似的效果。 “这种事情当然是随你怎么说。”相泽消太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难得好了一点儿,“起来吧,别哭了。” (女孩子哭着扑进自己怀里这种戏码,真是受不了……还是快把她弄起来吧。)在明知源清身份的情况下,却不知不觉的动心了,他只能尽力克制自己的心情……免得做出错误的事。 ——对他来说,与敌人发出超出寻常的关系本就是难以想象的。而他能与这女孩有那种荒谬的开始……本身也预示着他对她莫名的好感。 轻微。 但存在。 她顺从的撑住他肌肉结实的双腿,上身坐直。 金红银蓝水光潋滟,极致异色冷暖交织,绚烂色泽直映进那片冷漠的漆黑。黑发少女含泪微笑,双眼微弯,颗颗透明却不停滚落。她唇角扬着浅浅的弧度,看起来悲伤又满足,如落入凡尘的星子,纯净无辜。 “真是难得。”双手搭在男人的肩上,少女望进墨色的眸子,于粼粼水光中笑到哽咽,“你居然……会、这么温柔。” 就像是身体本能的驱使,在他大脑反应过来前,黑衣黑发、今天格外不同的异眸少女——此时称为女人更恰当些、身体已经贴在了身后车窗上。 ——被他摁的。 用来战斗的技巧极其自然的被用在了敌人身上,回过神时,少女的眼睛已被拘束带蒙住了。 极短的距离内他无法做出太大幅度的动作,所以只是手中多了两只纤细的手腕。 在做一系列动作的同时,他长发垂下、与同色的卷发交叠,双唇的位置已近在咫尺,微毫的距离似乎能感受到对方轻浅呼吸。 她异常乖顺的没有反抗,安静的仰起头等待。 相泽消太沉默了一瞬,将蒙住她眼睛的拘捕武器收回,松开手。 她长睫微颤,睁开眼难掩讶色,甚至隐含失落。水光未散,她神情却全无伤感、精致脸颊泛着红,就像期待着什么一样咬着唇看他。 (这女人……!) 终于没有忍住,相泽消太把她压在车窗上……吻了她。 继柔软后,舌尖先品尝到的是泪的咸涩,她刚刚短暂的情绪崩溃似乎已被抹平、消失殆尽,可眼中仍带着些微茫然,在享受的同时不知所措着。 他感受着源清热情的回应,心中倾泻出莫名的戾气。 * 车到达了目的地。 因为他受伤的原因,校长在发现他裹着一身绷带巡逻后,端着咖啡杯笑眯眯的给他安排了休假——在他的坚决反对下,变成了只是不参加巡逻而已——又在休息日预订了个什么、据说是适合洗涤心灵的好地方的使用权,把他塞了过去。 而这地方也的确不愧“洗涤心灵”的评价。 这片山区里应该有不少的地方可以落脚。他注意到,每人下车的地点远处都有一个木屋似的建筑。 “你的目的地在哪?”快到达地点时,相泽消太问她。 “……第七个吧。”源清不确定的说。 “我是第六个。”他说完就沉默了。自己都不知道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那我跟着你好了。”她没怎么思考就下了决定,“我不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每次一个人的时候,都忍不住想搞出点什么事情呢。……要是真的放过你,我这次可能会不知不觉的干出什么血腥事件呢。” (没有自称为“人家”……吗。她今天的状态真的不太正常啊。) 下一个下车的是他。车子停稳后,源清自然的跟着他下了车。 山涧清泉泊泊,素白清冽的溪流上是烟岚云岫雾气缭绕的绵延青山,远处更是屏风九叠、迭障层峦,山区渺远。 普通人站在这样的环境里,很难不震撼于自然浩瀚与自身渺小。可身为身体强度骇人听闻的职业英雄与敌人,这样令人震撼的场景也并不能使他们自怨自艾——这本就构不成威胁。 木屋的位置就在前方,虽说是体验自然,但其内部设施皆为现代电器……也不知道在这大山深处是怎么做到通电的。 木屋的门刚关上,源清就突然踮脚搂住了他的脖子,极主动热情的吻了他。 他难得的愣了愣,看着她急切的样子心中戾气更盛,抱住她放在床上反客为主,布满血丝的漆黑眼眸思绪难辨。 “什么嘛,这种反应。”一吻过后,她喘着气不满的说,眼中积蓄薄薄的氤氲水汽,“都带我过来了,就不能诚实一点吗……除了做这种事还会有别的可能吗?” “……那就听你的。” 他从口中哼笑着说。 * 脱力的躺在床上喘气,源清满脸泪痕、异眸涣散,神情好似在朦胧的幻境中挣扎,久久不能回复。薄被下裸.露出的几抹光洁皮肤尽是青紫淤痕。 (所以说他才对这家伙的哭声那么熟悉……也太爱哭了吧。) 相泽消太披着衣服坐在床边沉思,看样子好像进入了贤者时间。 木屋陷入莫名的沉寂,只能听到窗外潺潺流水碰撞石块、迸发的喧腾飞溅。 她的喘息声逐渐削薄,随后终于缓过了神,费力的撑床坐起身,薄被滑落、露出更多怵目惊心的青紫。 她毫不在意身上淤痕,如深渊魅魔般、玉白双臂从背后环住他,凑到他耳边轻声问。 “后悔了吗,叔叔?” 长长的卷发拂过脸颊。 相泽消太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人家知道的……叔叔一定是后悔的。”她垂下眼睫,长睫划过他的侧脸。 “所以啊,” 极端轻柔蛊惑般的声音。 “杀了我吧,叔叔。”缱绻的语调。 相泽消太猛地转过头,把她重新摁在床上,漆黑双眸死死的盯着她。长发落下,丝丝缕缕与打着旋儿的妩媚卷发交织,缠绵绸缪。 “呐,叔叔不是很讨厌我吗?”她用天真纯粹的语调说,“那就杀了我吧——我绝不会反抗哦。” “我不会杀你的。”低沉的声音。 “别担心啊……我不会影响你的英雄评价的。放心吧叔叔,找到并杀死传闻中的体温怪物,绝对会让你多一个难得功绩的。”她笑起来,“不用现在……” “——我会让你不得不杀死我。” * * * * 【金发男人话音刚落,少女就猛地附身,亲吻了他。 灼热的泪落到他脸上,圆润顺脸侧完整的浸入身下的细沙。 病弱男人干燥的唇被他自己的鲜血润湿,愈发柔软。脸颊病态嫣红的少女状态同他也不遑多让,甚至因太过激动不断流着泪,看起来连神智都快消散了。 “……不要离开我。”她恍惚着说,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着他前襟的布料。 他抬起手,指尖触碰少女的额头。 烫的惊人。 “简直是犯规啊……咳咳!”他苦笑着说,又咳出几口血。 少女的唇轻轻拂过他唇角、拭去鲜血,眼瞳中是将他视若珍宝的爱恋。 昏昏沉沉的歪头,即使病的神志不清、源清也仍呢喃着同一个名字。 “——俊典。” “……不要离开我。” “喂,阿清——”亲昵的称谓自然的脱口而出,八木俊典顿了顿,又接着说下去,“你发烧了,别在海边待着,不然会更难受的。”话语间带着刻意的冷淡。 “我不要啊!”她哭着摇头,眼中流下的水珠闪着晶莹落入他前襟,再次浸没在鲜血中,“要是真的走了,你就不会再让我看见了。” “……那你控制一下自己的体温。”他刻意回避,眼神仅落在她肩上。 (就算我很想把她的眼泪擦掉,果然也不行啊。她可是那个体温怪物……啊。) “不要。”她趴在男人高瘦的身体上,静静地把脸贴在对方心头处,湿透的黑发和衣衫将湿凉丝丝渗入。 “我的个性,才不要用在治疗上。”也许是烧的太厉害,她迷迷糊糊的说,“小的时候他们就都这么说……可是这种个性,不管怎么想都是用来杀人的吧?” 刚刚稍微柔软的心被再次泼过一盆冷水。 八木俊典垂眼看她。 伏在自己身上的少女怎么看都是普通人的样子,不管从哪方面都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就是这样可爱娇俏的女孩子,却用再正常不过的语气讲述着懵懂天真的残酷话语。 (明明已经是成年人了……却意外的天真吗。她和那个敌联盟的首领莫名的相似啊。) (但在之前,对“八木俊典”时,她从没有表露出这方面的倾向,无论怎么看都是正常的成熟女性。) (与其说是刻意伪装……不如说,自己就是开启她正常模式的一把钥匙吧。) 就像现在。 “杀人……对你来说就这么轻松吗?”他隐忍的问,眼中尚存微茫期待。 “轻松……?”她茫然的反问,抬起头回望,氤氲雾气的红蓝双眸纯粹无邪——他微松了口气,感觉对方还是有救的——理所应当的说。 “怎么可能轻松嘛,不管是什么样的垃圾、在死的时候都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哎。有几次就算是我也差一点翻船了呢。” (完全就是……不把对方当人看的轻蔑态度啊。) 欧尔麦特极端憎恶这种态度,更憎恶拥有着这样想法并付诸执行的敌人们。对于眼前刚刚发表了如此言论的源清,他本该用相同的憎恶心理来看待……可在讨厌的同时,心底却不由自主的涌现更加深切的悲哀。 (可她是源清。) 少女天真又眷恋的眼神让他根本无法相信——这个女孩子,其实是个心智成熟、心理扭曲的敌人。 更何况。自己曾那么喜欢她……也正喜欢着她,而对方也是如此。 * “治疗自己,源清。”他面无表情的说,语气也平静到毫无波动。 那张脸第一次对她表露出这种冷淡的神情。 灿金长刘海儿打着旋儿,在额前更修的脸颊棱角分明,有种奇异的异域感。此时深邃眼窝中狭长的暗蓝映着月色微茫,眼睑微垂掩住泰半,仅剩近乎漠然的冷光。整张脸呈现出一种冰凉陌生的质感。 (这是……对敌人的态度。) 源清呼吸一窒,脑袋虽未清醒,却以野兽般的直觉迅速使用了个性。 体温完美的控制在标准范围内,大脑瞬间过了冰水似的,唰一下伴随一闪而过的凉意清醒过来。 眼中刚要涌出寒意,就猝不及防映进了日思夜想的灿金。 “俊典……?”她怔住,愣愣的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无措的张口。 不同于混沌状态下隐约溢着恶意的样子,她此时平和极了。 但看着八木俊典全然陌生的冷淡神情,十分异常的,她心中泛起堪称甜蜜的漆黑痛苦。 金色混杂墨色,翻涌愈发浑浊。 (我……让他很难受。 他很在乎我。) “……对不起。”如同刚刚不清醒时,她再次说了这句话。……语气却完全不同。 金红银蓝的异色眸温柔的望着他。 就像他们没分开时一样。 瞳孔中央映着两个小小的他。 而后那两抹金色突然放大又随即缩小——最终眼中仅剩她眼眸的璀璨光泽。像浮着星星。 唇上传来算不上陌生的濡湿软糯。 欧尔麦特不是很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心中翻涌着陌生又强烈的情绪,激烈到他几乎又要吐血,可又有仿佛置身事外的冰冷理性,强行压制着那种疯狂。 纷乱至极。 (我不该这样的啊……她可是敌人。) ……面前这个人,和那个“体温怪物”,有一丝一毫的关联吗? 没有吧,应该没有吧。怎么可能呢?她可是源清啊。 可她就是。 可源清,就是敌人。 亲吻自己的这个女孩子……就是自己曾致力于抓捕的、也正费力对付的、敌人之一。 * 源清撑起身子。 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八木俊典,她未干的湿发再次落下丝丝缕缕,饱含水分落在他肩上。 他始终没有反应。无论是面对她突如其来的亲吻,还是她突如其来的停止。 望着对方沉沉鬼火似的暗蓝眼珠,源清轻轻浅浅的笑了。 她的神情复杂又游离,分明望着他,却好似穿过他飘忽着去往天边楼阁,在天际云端兀自恍惚。 即使在恍惚中,她眼底化冰的悲意也未熔融。 而更加明显的,是讶异。 她在自我怀疑。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我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呢?我为什么……无法控制自己呢? 不知道。 极为陌生。 (可我愿意。 可是,为了他,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就算死也可以。 不,不能用“就算”。 死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有他。 只要有他。 只能有他。) 然后她涣散的眼神逐渐聚焦,异眸温柔如水的注视身下病气瘦弱的金发男人。 眼中忽而落下一滴泪。 双臂骤然卸力,如失去动力的机器,她重重的倒在男人身上。 那一瞬间一切好像都放慢了速度。 飞扬的湿润黑发仿若静止,清润如珍珠又折射钻石般璀璨的泪、同发丝中甩落的水滴,一同落到沾满殷红的前襟。透明色泽一寸寸扩散又渐隐、艳色稀释成瑰丽水红。濡湿黑发紧随其后,水红向更浅淡的清艳侵入。 还未有成效时,胸口穿来重压。 一阵剧痛,他堵在胸口的那口血终于又一次吐了出去。 水红尚未转换成功,就又染上更加绚烂的斑斓血色,默默浸染过她纯黑的柔顺发丝。 青丝被血色侵蚀。 漫射黑红。 浓墨重彩。 * 人体毕竟是极为精密的。正如源清所说,控制体温这种个性,与医学真的一点都不搭边。 在身体内部的问题没有解决前强行降温,只会让事态更加严重而已。 如果她自己一点点控制,倒也可以治好大半,可面对着八木俊典,她十分迅速的操作却使体温出现了巨大的落差……所以,她晕倒了。 八木俊典被她一砸,也险些晕倒,以那口血为代价,好悬没失去意识。 要是他失去意识了,两个人就这么倒在这儿,身上还一滩血……任谁都会以为这是凶杀现场的。 况且这荒郊野外的,也没人能……等等。 他,欧尔麦特。好像是带着绿谷出久出的门啊…… 欧尔麦特僵硬的转过头,仿佛能听到自己脖子发出的咔吱咔吱声。 ONE FOR ALL 的第九代继承人,他的唯一继承者,绿谷出久,正两手捂着嘴跪在地上,拳头快要塞进嘴里,压抑着声音哭的肝肠寸断。 (……糟糕!看到阿清太过激动,居然把绿谷少年完全忘掉了吗!) 发现他看见自己、敌人又晕倒了,绿谷出久拿出堵着嘴的拳头,眼睛瞪得大大的,绿色瞳仁缩小颤巍巍的波动(欧尔麦特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眼中的泪水喷泉一样涌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是声嘶力竭的大哭声。 ——“对不起!对不起欧尔麦特!都怪我!害得你被敌人轻薄了!对不起!我一定会努力变强的!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下次我一定会好好侦查附近的环境的!再也不会让你遭遇危险了……呜,对不起!我真的……呜呜……” 绿色卷毛的少年哇一声再次哭出来,说了一半的话再也脱不出口,两只眼睛里喷射出的巨量泪水冲到地上,反作用力快要把他顶起来了。 欧尔麦特目瞪口呆。 (绿谷少年的个性,没准就是极发达的泪腺也说不定呢……) (不过,这孩子……以为我是被迫的吗?!他都分析了些什么啊…!怎么看我和她也不像是敌人关系吧。在这方面意外的不敏感吗?这可不行啊。) 莫名的担心起了自己的继承人,欧尔麦特认真的思考起关于绿谷出久的恋爱教育问题。 ……完全没想过自己几个月前和他没什么两样。 总之,毫不含糊的从苦情剧转到了热血少年漫,今天的欧尔麦特还是正义的化身呢!(根本不啊!) “没关系的绿谷少年!”他噗的变身,哈哈大笑着(拎着源清)从地上爬起来,像充了气一样变成了货真价实的两米二金发壮汉!仿佛自带特效似的,他身上落下了成片簌簌的闪耀金沙。 ……是刚刚源清把他扑倒时粘上的。 不过,如果源清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敬而远之吧。壮硕的汉子什么的……是她最不感兴趣的类型呢。 黑发少女可怜兮兮的被扛在金发壮汉的肩头,几百斤和几十斤的体重反差大如西瓜与核桃,使人望而生畏。 “——那,她怎么办?”绿谷出久小心翼翼的指了指源清,生怕他回想起被轻薄的伤心事。 欧尔麦特沉默了一下:“我来处理就好。……你先回去吧少年!注意安全哦!”他露出闪亮的白牙,竖起了大拇指。 绿谷出久被那美漫的画风险些闪瞎眼,晕晕乎乎的就走了。 欧尔麦特则直接脚下用力,冲上了天。 刚刚离开的绿发少年忍不住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月色清晖依旧静谧温柔,只是曾承受它馈赠的人却毅然脱离了她的掌控。 绿谷出久脑袋里的那根弦突然一动。 那个女人……真的是单纯的敌人吗? * 源清公寓 欧尔麦特轻松的把她放在床上,然后身体噗的漏气,房间内顿时充斥了尘土般飞扬的白色气流。 气流中隐约看到形销骨立、金发浮动的消瘦男人。 源清一无所知的躺在床上,安静沉睡的少女看起来格外乖巧无辜。 “……源清啊。”他透过烟雾注视少女沉静安详的睡姿,终究只叹了一口气。 ——没有证据,他不能擅自抓捕源清。况且……他并不想暴露自己。 在源清面前暴露自己。 毕竟是深爱过的恋人。 * 八木俊典在她床前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是沉默的看着她。 夜晚无光的环境中,瘦削高挑的身影格外惊悚,尤其他还站在别人的床前,暗蓝鬼火似的眼睛幽幽的注视对方。 ——偏没有丝毫自觉。 也幸好源清没有睁开眼看见他,不然说不准会不会被吓个好歹。 时候不早,夜色暗沉,也许是被愈发阴森的环境唤醒了意识、也许是身体实在撑不住了,他猛地回神,眼中闪过一抹蓝光,意识到自己该走了。 轻轻的带上门,八木俊典走到公寓门口。 寂静夜晚、空荡房间中,他轻轻的脚步声分外明显。 红蓝交错的墙纸如同少女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他。 他打开公寓门。 在离开前似有所感,转头向屋内望进。 一片黑暗中,黑发少女发丝凌乱、一袭白衣,红蓝异瞳直勾勾的盯着他。 八木俊典下意识睁大了眼,惊诧极了。 (她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不对。她什么时候醒的……?) “不留下来吗?……就当是最后一次。”源清轻声说。 眼中没有丝毫波动。 像早有预料。 他忽然喉咙发痒。克制的闭了闭眼。然后看着她。 幅度极浅的摇了摇头。 金发摇动。 源清垂了垂眼,平静的盯着本就黑暗的地上、略深一块的细长倒影。打开的公寓门处透着声控灯的暖黄亮色,穿过男人的身形洒下那块黑。 黑影的胳膊抬起,握住了门把手。同时一腿迈开,踏入了门外的光明。 在八木俊典准备带上门离开时,整个身体突然陷入了冰水般刺骨的寒凉! 孱弱的身体受不了这么强烈的刺激,唇边逸出一抹血色。体温骤然下降、血液流速减缓几近于无,他这次反倒没有吐的满身是血。 源清走到门口,抬起胳膊,指尖眷恋的滑过他的手背,动作温柔的把他拉进公寓。将金发的男人从光明处,拖入了阴暗。 “砰”。 门关上了。走廊处明亮温暖的光与公寓的暗,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 “我不想强迫你的,俊典。”她抿了抿唇,将对方的体温恢复正常,把他摁到了门上。 *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在最后的夜晚,少女不断地哭泣着重复这个词,又堪称疯狂的折磨索取。 她异色的眸中除了绝望别无它物,金红银蓝纷纷黯淡,连泪珠在漆黑暗沉的夜晚都闪不出任何亮色,毫无光泽。 ——但动作倒是毫不留情。 八木俊典无论如何也无法克制自己,在对方的娴熟技巧下咬牙坚持了不久就丢盔弃甲,眼中甚至隐约闪过薄薄一层水光。 虚弱消瘦的男人极度违反常理的,在夜晚深沉的黑蓝下、脸侧金发仍闪着堪称璀璨的光泽,深邃暗蓝水润、苍白双颊异样嫣红,沾过血液的唇极艳极红,粲然生辉。他额头鼻尖都冒着细密的汗珠,几缕金发随因急促呼吸而起伏的身体粘到了侧脸上,甚至他唇边血液上。 有种……诡异的楚楚可怜感。 极具诱惑。 竭力控制下、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她一边喃喃着“对不起”,一边顺从心意附身轻咬他的脖颈。 刺激。 轻烟薄雾萦绕,迷离缱绻的旋转升腾,仿若雷雨天气中訇然作响的惊雷、闪电般将大脑一分为二的白光,魂魄直达云雾缭绕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