芩玉本想着去南山亭露个面应付一下便回来,没想到一大早醒来,窗外淅沥沥下起了细雨,天阴沉沉的,雨怕是一时半刻停不住,松了口气,看来老天也不想让她跑一趟呢。 谁知这雨居然越下越小,渐渐地便停了。虽然天仍阴着,地上的水却慢慢干了。她望了眼窗外,心中犯愁,珍姐姐那边到现在也没派人来说改期,莫不是还要上山吧? 正想着,小翠从外面推门进来,问道:“姑娘怎么还没更衣,珍姑娘的马车都到门前了,让人传话催姑娘出门呢。” 她叹了口气,忙找了身衣裙换了,又让小翠简单挽了发,匆匆跑了出去。 院中还有些积水,她躲着走,瞧着门前停了马车,没细看就轻掀帘子坐了上去。一抬脸,看到的却是陈应棠错愕的表情。 她惊得往后一退,却忘了是在车上,生生的就要跌下去,陈应棠眼疾手快,伸手将她一扯,虽没跌到车外,情急之时没控制好力道,她眼前一晃,下一刻便跌入他怀中。 她只觉得鼻梁撞得发酸,哎呦一声,伸手按着鼻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这时才发现自己仍靠在他怀里,忙往后一退,靠在车厢边。 陈应棠看她又是那副惊噱噱的样子,不由好笑,强忍着说道:“在下方才情急,冒犯了姑娘,还请见谅。”说完做了一拜,虽忍着笑,嘴角却不自觉的翘了起来,连眼中也浮现出笑意。 芩玉此时鼻子还略有发酸,却碍于外人在场不能失了态,只得用手掌轻轻捂住,按在上面揉两下。看到面前这人嘴上说着冒犯,那眼中明明带着促谐,想到方才自己那般狼狈,脸上便挂不住了。 马车不知何时已经驶离府门,这会想回去也来不及,她后悔方才太过鲁莽,冒冒失失的看也没看便上了车,连小翠也没带上,如今跟这人孤男寡女坐在车上别扭得很。鼻子的酸痛已经散去,她却就那么遮着半张脸,生怕被人看到似的不肯放下。 陈应棠怕她尴尬,将目光看向一旁,余光中见她捂着脸不肯松手,心中偷着不知笑了几回,张口替她解围道:“卢夫人说今日下了雨,山路难行,便改为到城南一家书斋会面。她跟卢兄从苏府过来绕了不少路,于是托我来接二小姐同去。” 芩玉轻轻应了一声,将那捂在脸上的手放了下来。她从未与男子单独共乘一车,上次与周淮若他们三人一起,已是慌乱得很,此次面前还坐了个不熟的男子,心里不自在,连手都不知该搁在哪里。 见她别别扭扭的坐在那,陈应棠心中一笑,挑起话头,问道:“听卢夫人说,二小姐在家喜欢读书,却不知都读些什么?” 芩玉微低着头也不看他,随口说道:“不过是些杂书话本子之类。”突然,她想起为何他看着面熟,那次在书铺,抢了她的那本书的人,不正是这人? 抬头看了对面男子一眼,渐渐与记忆中那张脸对了起来。不知这人有没有想起她,她在心中琢磨着,不知不觉便盯着那人看呆了。 陈应棠不知她为何突然盯着自己的脸,也回看过去,见那眼中带着探究,完全没了方才拘谨的样子,想着这女子心绪变化的比孩子脸还快,甚是有趣,没忍住便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将她惊醒,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心中懊恼自己居然盯着男子的脸看,两只手扯着裙角较劲。她跟自己赌着气,后悔不该心软应了珍姐姐这趟约,害的如今要跟一连名字都没记住的人同车。 上次珍姐姐介绍这人,她只顾着赶紧避开,匆忙中也没听清这人名字,只隐约记得似乎是姓陈。她一皱眉,陈什么来着? 陈应棠见她这不大一会儿,神情又变了几番。他上次听苏玉珍提起这个妹妹,说她性子孤僻,待人冷冷淡淡,回想这几次,没有一次是如她所言,即便是这会,那张精致小脸上也将心事透了个七八。 苏家在姑苏也算是名门,按理说教导出的女儿应是端庄贤淑,可她似乎唯有在湖边酒楼那次,看起来倒是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可惜面上虽装着平淡,神情中却透出些淡淡的喜悦和娇羞。 想到昨日弟弟说的那些话,他侧脸看了面前这女子一眼。周淮若......从那日她的神情,似乎心有爱慕,当时他无心关心那些,便没有仔细去看周淮若的举止。 一个是巨富之子,另一个则是官家小姐,官商鲜少通婚,这两人,按照常理如何看都无法搭在一起,是以那日弟弟才会大惊小怪。曾听说那位苏二爷便是因为娶了商家之女,险些跟家里闹翻,也因此早早的分家搬了出去,如此看来,这位二小姐莫不是也要走这条路?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路无话,倒也没觉出尴尬。直到马车停了,芩玉才回过神来,旁边陈应棠早已起身下了车,只见他一手拨开车帘,另一手伸向她,说了声:“请小心。” 这人倒是个谦谦君子,她想着,却没扶那手,只轻轻按着腕上的衣袖,慢慢下了车。 眼前是一座不小的宅子,玄色的大门上方刻着四个字:松林书斋。想起幼时父亲便是从这里请的先生给她启蒙,但却没有来过,心中生出一股亲切感。 陈应棠在前面带路,她跟在后面进了门,远远地看到苏玉珍向她挥手。本想快步走过去,看了眼身旁的陈应棠,忍住了慢慢跟在后面,想拯救下自己所剩无几的端庄。 直到走到近前,才靠到苏玉珍身边,埋怨道:“姐姐不去接我也不知会声,早知我便叫人备了马车自己来了。” 苏玉珍看了她一眼,又瞟了眼陈应棠,没瞧出什么不妥,才放心笑道:“你这金贵人儿轻易不出门,姐姐我想着,怎么也得找个人去请,才能请的动你嘛。” 芩玉唯有在她面前,才能露出些少女心性,撅着嘴说:“姐姐总是有理,我自然说不过。” 玉珍从小看她长大,知她并没生气,不过耍耍性子,笑道:“好啦好啦,我们二小姐大人大量,别放在心上,一会儿姐姐送你样稀罕物,准保你喜欢。” 芩玉好奇道:“是何物?” 玉珍神秘一笑,故意不答,牵着她的手走进屋内。这间屋子极为宽敞,比一般人家的厅堂还要大些,屋中摆了一张长方金丝楠书案,四周各摆了几把太师椅。 走到案前,才发现这书桌似是古物,上面经年累月浸渍了墨汁,形成独特的纹路,更显出书香之气。芩玉见案上摆的毡子和笔墨纸砚,也皆是上品。 她左看右看没见到卢信义,轻声问道:“姐夫呢?” “他方才见旁边厅中有诗会,说要去看几眼。”正说着,卢信义推门进来,笑道:“没想到姑苏这边的诗会竟也如此热闹。” 一旁陈应棠笑道:“卢兄所言极是,姑苏这边讲的是吴侬软语,吟起诗来,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与京都官话不同。” 两人探讨着两地差异,一旁玉珍悄悄问芩玉:“这一路怎样?我看长亭这人踏实,又生的一副好相貌,故意让你俩多相处。” 芩玉听了,轻声说:“妹妹知道姐姐是为了我好,可我还未想过嫁人之事,姐姐还是不要替我费心了。” 玉珍见她淡淡的,知道这次怕是无功而返,叹了口气,说道:“若是你无意,那便罢了。”说着一指那书案:“既然来了,便送姐姐幅字画吧,这么多年,只听说你笔下功夫甚好,倒从未见识过。” 芩玉本不想在外人面前展露,经不住姐姐软磨硬泡,终站到案前,取了笔,在脑中想着画什么好。她眼光扫到窗外那丛翠竹,灵机一动,提笔沾墨,在纸上画了起来。 旁边陈应棠和卢信义见了,围过来在一旁静静观看,直到她画完最后一笔,才轻轻拍掌,叫了声好。她脸一红,转身问道:“姐姐喜欢什么诗?” 玉珍笑道:“我哪里记得那些诗词,妹妹替我想一句题上就好。” 芩玉想了想,说道:“杜甫有首题刘秀才新竹,便这首吧。”说罢在空白处写下:数径幽玉色,晓夕翠烟分。声破寒窗梦,根穿绿藓纹。渐笼当槛日,欲碍入帘云。不是山阴客,何人爱此君。 陈应棠看着那熟悉的字迹,不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