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荆桦来到金花居,望着牌匾上秀气的大字,发现大门两侧的柱子上刻着一副对联。上联是:“金有银有,花期不常有;”下联为:“居无所定,何处不为居。” 这副对联咋一看,令她觉得这个女人fang dang不羁,这两句话便是金花娘子生活的真实写照――将自己比作花儿,比金银更招人魂魄;对男人从不长情,居无定所步步为营。 但多读几遍,就读出了其中的辛酸。金花娘子一生,皆为男人所累,被感情所误,因爱生恨走向歧途。 再读几遍,居然又品出了些许哲理。 上联与“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下联,又颇有些“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感觉。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有人说是为了金钱,可是金花娘子说,金银不重要,花期才珍贵。可惜,在她最美的年纪,被她最亲近的人给坑了。 人从何处来,要往哪里去?金花娘子说,人原本就是居无定所的,何处都是家,随遇而安便好。可惜,她一辈子都没能逃出神月教,也没能离开四方城。 金花娘子心比天高,有人品有才华,只可惜一生太短,短到她还未曾扭转结局,生命就已戛然而止,只留下水性杨花的名声,和一地鸡毛的人生。 荆桦想起今日司马长风对她说的:“替她多看看这世界。”莫不是他已知晓,真正的金花娘子已经死了? 罢了罢了,反正她本来就不是。 既然如此,她便多替她看看这世间的美好――多用她的手画几幅漂亮的画;多用她的嗓音唱几曲动听的歌;高明对她的好,由她和易山的爱情来延续…… 金花娘子,金花娘子,你在九泉之下会开心吗?你会保佑我吗? 荆桦呆呆地站了许久,暗自下定决心要好好地跟易山过日子,最好能离开四方城。 她对着金花居的大门躬身一拜,彻底拜别金花娘子的身份。 转身之后,便与此地再无瓜葛。 荆桦回到国师府已是深夜,房门外的陌生高影吓了荆桦一跳。 欧阳明日从阴影下走出,长身玉立。 荆桦满意地点了点头:“嗯,果然俊朗。” 欧阳明日双手交握合于胸前,突然给荆桦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 “姑娘大恩,欧阳明日永世不忘。” 荆桦摆了摆手:“赛华佗言重了。” 欧阳明日好似还想说什么,却被荆桦打断问道:“易山呢?” 欧阳明日“哦”了一声,答:“他在等你。” 荆桦推门而入,易山缓缓起身,问道:“回来了?” “嗯,”荆桦说,“相公,我回来了。” 易山眉头一颤,一把将她拉入怀里紧紧地拥着,声音紧得厉害:“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回来了,相公。” “别离开我……好吗?” “好。” 易山从怀里掏出一只玉镯,说道:“这是送给你的聘礼。有点少,我以后会补上的。” “不用补,你有这份心意就已经足够了。” “在你的家乡……有什么习俗吗?婚事方面的。” 荆桦想了想,说:“在我们那里,新郎会先向新娘求婚。” “如何求婚?” “就是单膝跪地,对新娘说请你嫁给我什么的。” 易山点了点头,退后一步单膝跪地,将她的小手捧在手心摩挲着,低头说道:“荆姑娘,我喜欢你。自遇见你的第一日,我就喜欢你。也许你会觉得我中意美色太过肤浅,其实一开始的确是这样的。” 荆桦笑了笑,说:“可那个时候我并不美啊。” “我觉得很美,只是你对自己不满意。尤其那日你在春风得意宫的回眸,我至今都忘不掉。你那么漂亮,又有才华,可是又很单纯,全无傲气。原本我只想远远地望着你,可你总是保护不好自己,一次次地受伤,被骗,被追杀……好在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金花娘子已死,如今只剩下真正的你,坏日子也该到头了。从今往后,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好吗?我会用我的性命去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说不定我会连累你……” “我不怕被你连累,”易山说,“刀山火海我都陪着你闯。嫁给我,好吗?” “好。” 婚期定在三日之后。说来也没什么隆重的仪式,就是悄悄地吃个饭,拜个堂。为防节外生枝,一切低调从简,直接以“易山媳妇”的身份示人,让外人分不清这个媳妇是啥时娶的,然后就是夫妻双双把家还,顺顺利利回乡下。 虽然这场婚事不用盛装打扮,但是穿得体面一点还是要的。于是荆桦决定去街上选些布料,给易山做几件新衣服。 逛了大半日,眼看太阳西落,到了该回家的时候。荆桦整了整沉甸甸的包袱,一抬头,发现被人挡住了去路。 云渺宫主! “金花娘子。”无忧宫主笑着打招呼。 荆桦当然不能承认,只能摆出一副茫然的表情,说:“这位姑娘,我不认识你。” “是吗?”另一个可怕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吓了荆桦一大跳。 半天月! 两人一前一后堵住了荆桦。荆桦紧了紧包袱,满脸堆笑地说:“两……两位大侠,民妇今日带出来的银两都花光了,就买了这么点布料,您要不嫌弃就全部拿去,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啊……” “就你这伎俩,还想骗本教主?”半天月伸手掐住荆桦的脖颈,冷笑道:“你别以为一把火烧了薛府,又改了容貌,就可以金蝉脱壳了!这些雕虫小技可瞒不过我的眼睛,你还不认?” 荆桦死命挣扎,心中口中一万个不想承认。 半天月紧了紧手上力道,说:“引汉子可真是你的看家本领,攀不上国师,就勾住他的亲信,你与那欧阳明日沾亲带故,莫不是你已将那宝藏偷偷呈给欧阳飞鹰,想借朝廷之手灭了我半天月?!” 荆桦不知该如何应付,贸然接话意味着不打自招,只好在半空中苦苦挣扎。 半天月见荆桦不发一言,力道又重了些。荆桦意识渐渐模糊,隐约听见半天月说:“你与那刘凤一样,生是神月教的人,死也是神月教的鬼……” 人之将死,总会突然想起某个人的。 荆桦渐渐没了挣扎,只不由自主地喃喃念道:“弄月……” 半天月听罢,居然松了手,迟疑地重复道:“弄月?” “糟糕……”荆桦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喘着气。方才没来由地想起弄月,还一不小心说了出来。这回她可是不打自招了! 会是弄月出卖了她吗?弄月不是说她不适合江湖,离开就别再回来了么?可是,只有弄月知道她北上去了洛阳啊! “或许,我该把这一切都怪罪到弄月身上……”荆桦心想。可是,万一错怪了他呢? 半天月看荆桦渐渐恢复了意识,一把拽住荆桦的衣领将她提起来,问道:“你刚刚说弄月什么?” “弄月……”荆桦想了想,“哼”了一声,说:“教主,一定是弄月陷害属下的!那沙漠之甍里根本就没有宝藏嘛!” “你说什么?!” 其实荆桦心里知道,宝藏未必没有,就算有也在弄月手上,只因她临阵脱逃,根本未去寻找罢了。 然而,弄月已时日无多,半天月又并非善类。不,她不能说。 荆桦装出一副很认真去找过宝藏的样子:“教主,那苏雄不过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有宝藏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估计是被他给骗了!反正我和弄月去了好几日,沙漠之甍都翻个底儿掉了,连枚铜钱都没捡着!” “哦?当真?” “那当然!”荆桦气呼呼地说,“弄月跟属下一向不和,找不到宝藏,他这是拿我当替罪羊呢!教主,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呵呵,做主,”半天月冷笑道,“这消息可是你自己问出来的,如今消息有假,你又临阵脱逃,还想让我给你做主?” “我……” “不用点手段,我看你是不会乖乖听话了!”半天月说罢,紧紧捏住荆桦的两腮使其嘴巴张开,另一只手拿了只黑色瓷瓶,将里头的白色粉末往荆桦嘴里猛灌,倒了个干净才松手。 白色粉末带着浓重的腥味,熏得荆桦头晕目眩。不多久,胸口开始闷痛,透不过气,动不了身,冷汗从全身每个毛孔里涌出,很快便如雨下。 “乖乖回到神月教,我保你不死。否则,我不光要你死,还有你那相好的,就连欧阳明日,也不是我的对手,我要他们的命简直易如反掌!” “教主……教主饶命啊……” 云渺宫主将一颗药丸塞入荆桦口中,说:“这是解药,你必须每三天服一次,否则毒性便会发作。” “不知教主有何吩咐?” “如今你这样貌与女神龙不相上下,我要你迷惑司马长风,挑拨龙魂刀与凤血剑之间的感情。” “那……解药?” “解药在弄月公子那里,你需要和弄月化解干戈。” “教主!可是……” “没有可是!”半天月厉声说道,“你对神月教不忠,我当然不会让你好过!弄月识大体,你去求他,他会给你解药的。另外,无忧宫主死前曾帮我织了一件千年冰蚕软甲……” “无忧宫主死了?!” “不错,无忧曾帮我织过一件冰蚕软甲,如今她死了,软甲也没了下落。我要你找弄月公子求解药,其实是要你借此机会接近弄月,潜入春风得意宫,找到冰蚕软甲交给我。” “……是。可是,万一……” “那你就得死。” “属……属下……遵命……” 夜幕降临,整片天空被黑暗笼罩。荆桦面如死灰地站在国师府后门,呆呆地望着。 易山……你我无缘了!可是,我怎么忍心伤你的情! 或许我本就不该出现,更不该心存侥幸,只因我从未勘破金花娘子的一生是个黑洞,一旦误入歧途便是一黑到死。 也许,真正的金花娘子正是这样一次一次地试图摆脱,才得了个死于非命的下场。只要神月教还在,半天月还在,她永远也不可能得到解脱。 只有帮助风燕和弄月灭了神月教,灭了半天月,她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欧阳明日,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荆桦扯下一块衣襟,咬破手指颤抖着写道:“情缘已了,再见为敌。――金花娘子。” 写罢,荆桦包了一块小石子,将告别书扔进后院。 再见了,易山…… 再见了,欧阳明日…… 弄月,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