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桦的预言,欧阳明日原本是不信的。 数月前,荆桦托他研制苗疆三液毒的解药,说父亲会用它对付一个人。他虽半信半疑,但救人毕竟是件好事,也就应了下来。 而今她又提及此事,并且告诉他父亲要利用联姻之事杀害臭豆腐。他虽知父亲一向有着不择手段的歹毒,却断不敢相信他会在盈盈的婚礼上设局。 因为盈盈与他不同。他是个被抛弃的孩子,盈盈却自幼承欢膝下,拥有着他做梦都得不到的亲情和宠爱。这样一位被他捧在掌心的明珠,难道他真能狠得下心,用如此阴毒的手段去谋害她的丈夫? 然而,荆桦又确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墓室一战,所有人都以为半天月已经死了,可她昏迷多日,醒来竟说半天月没死,还准确预测到了盈盈会被神月教所劫。除了拥有某些特殊的能力,他找不到别的解释。 这种能力让他感到害怕。他心中有十万个不肯相信,却又不敢不信,因为以他对父亲的了解,此事极可能发生,哪怕细节与荆桦所述略有出入,但婚礼的确是个谋害臭豆腐的最好时机。 倘若这种事情真发生了,即便加害不成,父亲也会找其他借口堂而皇之地除掉臭豆腐,到时候夹在中间最为难的,还是他可怜的妹妹。倘若盈盈知晓了婚礼上的机关,那么…… 欧阳明日不敢再想下去了。 倘若预言成真,那么他手中的解药,将成为事情的关键。 他的朋友死在父亲手里,他不能接受!他唯一的妹妹死在父亲手里,他更不能接受! 所以,他必须研制解药,而且要成功! 无论谁伤,谁死,他都决不允许!! 第二天荆桦醒来,尽管还烧着,神采却比头一天好多了。 边疆老人捋了捋胡子,笑嘻嘻地问:“怎么样,丫头,不难受了吧?” 荆桦点头道谢,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边疆老人“咦”了声,眼珠一转,恍然大悟道:“看来你是被点了哑穴了。”遂替荆桦解了穴。 荆桦哑着嗓子向边疆老人道谢,边疆老人摆手说:“不用这么客气,喊声姥爷就行了。” “呃……姥爷……” “乖,”边疆老人捋着胡子,笑得特别开心:“有你这么个乖乖的外孙女,当真不错!” 荆桦尴尬一笑。当初是句戏言,没想到却攀了个这么大的高枝,成了大名鼎鼎的边疆老人的外孙女。欧阳明日是边疆老人的徒弟,那她是该叫他叔叔,还是叫舅舅? 荆桦正这样想着,却见边疆老人弯下腰,神秘地问她:“丫头,你知道江南毒公子么?” “毒公子?”荆桦想了想,说,“是弄月吗?” 边疆老人“哦”了声,转而笑道:“我随便问问,不知道也无妨。你且好好休息,我去看看明日那边研究得怎么样了。” 边疆老人离开后,荆桦起床梳洗。冬儿端着早膳进来,说:“夫人,先吃点东西吧,吃完冬儿伺候您梳头。” 荆桦不太习惯被人伺候,看见冬儿端过来的吃食不少,既有汤粥,又有面食和点心,于是先随便拢了几下头发扎起来,说:“你也一同吃点吧。” “奴婢……” “这里没有奴婢,”荆桦说,“春风得意宫如今就剩下你们几个了,大家相依为命,不必拘礼。” 冬儿眼圈红了,点点头坐到荆桦旁边。 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饭,谁的心里都不好受。荆桦打破沉默,问:“从前……宫主和弄月对你们好吗?” 冬儿点点头,说:“宫主和公子对奴婢们都很好。宫主温柔宽厚,公子平时虽待我们严厉些,却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是吗?”在荆桦的印象中,弄月一直是个爱笑的人啊…… “别看公子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其实他常常都不开心,所以在家总是神情严肃,夜里还常被噩梦惊醒。”冬儿补充道,“不过,他与宫主一样,待奴婢们都是极好的。” 荆桦好像突然明白了那一次弄月为何哭得梨花带雨。凌风啊凌风,我只知你身世凄苦复仇心切,你的内心原是如此柔软孤独,我竟不知。 为什么没能多陪陪你…… 荆桦想到这儿,不禁泪目。 吃过早饭,冬儿帮荆桦洗脸梳头,荆桦突然想起了金花居的小柔和馨儿。 无论金花娘子在不在,她俩好似一直都在。金花居虽像个世外桃源,然而神月教毕竟是个是非之地。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荆桦摊开纸张,给小柔和馨儿写了封信,告诉她们金花娘子早已面目全非,她也不再是她们的荆姐。希望她俩速速离去,远离江湖是非。写罢装入信封,递予冬儿,吩咐道:“你把这封信送到金花居。” 冬儿点头告退。荆桦细细搜寻,终于在书架的角落找到了弄月所说的《诗经》,里面夹着一封厚厚的信。 “我有一个秘密……写了夹在诗经里面。”弄月在沙漠之甍这样对她说。 荆桦小心翼翼地拆开封蜡,抽出信纸,弄月清秀的字迹跃然纸上。 婉儿: 见字如面。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已不在人世。遇见你之前,凌风一直以复仇为活下去的全部动力,机关算尽,睚眦必报,行事狠毒不留情面。自从童年家里发生不幸,十几年来常被噩梦萦绕,一心只为报仇雪恨。 你我相遇虽是偶然,亦属命运。只叹你命不好,心性纯良却难逃江湖纷争,我虽无心伤你,依然害得你走投无路。凌风为复仇而生,却仍贪恋世间冷暖。宫主的养育之恩我尚未报答,你的一颦一笑与婉转歌声也令我眷恋不忘。一念之差,伤你至此,凌风内疚心痛不能自已。 如今你我结为夫妇,你未雨绸缪,力挽狂澜,将未来之事一并托出,我便知自己大限将近。我虽无心求死,然敌强我弱,胜负犹未可知。我哥哥优柔寡断,你是知道的,倘若我死在半天月之手,或许他更能狠下心来将其置于死地。当然,这是最坏打算。倘若计划成功,全身而退,凌风定要与你双宿双飞,做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种几亩薄田,相伴于山涧溪流,我抚琴,你唱歌,岂不快哉! 能否功成身退,谁人可知?故留此书信,以防不测。 凌风有一密事相告:所谓宝藏,众人皆以为是金银,因此寻而不得。实则七彩水晶母即是宝藏,是晶石之水的源泉。晶母共有三块,被古木天取走两块,铸成凤血剑与龙魂刀。若将最后一块连根刨出,晶石之水必将枯竭。因此,我保留晶根,只取了一些百年晶牙,铸成水晶竹节簪,它的材质与龙魂刀、凤血剑无异,极有灵性,只是比不得刀剑锋利高强。其实我认为这样刚好,既可衬你肤色之美,又可作为防身之用,请务必好生保管。 春风得意宫有一密道,可通向四方城外。我已交代冬儿,无论墓室一战成功与否,都会誓死护你出城。司马家的怨仇自有哥哥去报,半天月武功高强非你一己之力所能应付,欧阳一家与司马上官皇甫家的恩怨更非凭你单薄之力所能化解。其个中复杂,即便你赔上性命,也不能动摇分毫。与其螳臂挡车,不如归隐江湖,替我游遍名山大川,看遍世间美景。百年之后,我在奈何桥上等你,接你回家,听你诉说百年见闻。 烦叨诸多,莫怪。 好好活下去。爱你。 ――凌风敬上。 荆桦反反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颤抖着将信纸装回信封,紧紧贴在胸口。 凌风,我好想你……可是…… !!!!对了,他葬在哪??? 荆桦把信封塞进胸前最里层的口袋,迅速跑出了春风得意宫。 去司马废宅,树林是必经之路。小树林多了一座新坟,荆桦走近一看,果然写着“司马凌风之墓”几字。荆桦立刻撸起袖子上前去挖。 凌风说死后要送他回家,她既已答应,定不能食言! 荆桦一点一点地挖着土,挖到十指流血,终于挖到了弄月的棺材。可这实木棺材她是无论如何也扛不动的,人家都是入土为安,总不能让他就这么赤条条地回到司马废宅,在地下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吧! “阿布……帮我……”荆桦祈求道。 “你会没命的。”空气中传来阿布的声音,“还是找司马长风帮忙吧。”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而且我也不能就这样敞着墓离开啊……”荆桦跪在地上,哭着说,“阿布,我答应他的一定要做到,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好吧。闭眼。” 荆桦闭上眼睛,头晕得心慌想吐,咬牙坚持了一阵,终是没忍住呕了出来。 “千万别睁眼。”阿布说。 荆桦双眼紧闭,等了许久终于听见阿布说:“好了。” 张开眼睛,自己已来到司马废宅,花园里堆起一座圆圆的小土坟,墓碑也整齐地插在坟头上。 “谢谢阿布……谢谢……”荆桦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却看见后方有个身影倒了下去。 ……竟然是阿布!!! 荆桦连忙跑了过去,只见阿布呈半透明状,肌肤惨白,胸前血红一片。 荆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她方才不是吐了吗?衣服上竟没有半点痕迹? “是我吐的。”阿布虚弱地说。 荆桦大惊:“阿布,你……?” “先把我扶到暗处。” 荆桦将阿布扶进屋里,背靠在墙上。 “阿布,难道我每次开挂……都要消耗你的元气?” 阿布点了点头:“我只是一块灵魂碎片,能量是有限的,能做的事情当然也是有限的。你掉血给我,能为我补充失去的能量,否则我这一小部分就回不去了,只能在这儿灰飞烟灭。” “会有什么后果?” “也没什么,大病一场而已。” “那你上次住院……” “上次住院,主要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在生活中确实遇到了些不顺心的事情。不过弄月给你喂的那只千年冰蚕,差点把你冻成鱼豆腐,我那一小块灵魂碎片跟冰蚕相互抵消了,没能回来。” 荆桦听得心肝颤,她一直以为阿布神通广大,却从来没有想过向她寻求帮助会让她付出代价。 “对不起,阿布……我……我不知道这样会伤害到你……”荆桦拉着阿布的手说。 阿布的身体比刚才又透明了些,荆桦慌了:“我……我输血给你!” 荆桦拔出簪子,割破手腕,将阿布苍白的手贴在她的腕上。 “你别消失啊……对不起……我……我再也不对你乱提要求了……” 她不想伤害阿布,可她却不知不觉让阿布为她付出了这么多。她不敢再轻易寻求帮助了。 “没事。”阿布安慰道,“死不了,别这么紧张。” 阿布的身体开始慢慢恢复厚重,变得与常人无异。她动了动手指,笑着对荆桦说:“可以了。谢谢你。” 然而问题又来了――荆桦的伤口居然止不住血。 “你稍等一下,我去找欧阳明日。”阿布说罢,转眼消失了。 荆桦的血液从腕动脉涓涓流出,不一会儿就染红了一片衣角。趁意识还算清醒,她踉踉跄跄地走到弄月墓边,将脸颊贴在墓碑上。 凌风……你回家了…… 凌风……我好想你…… 凌风,要是我死在这里,应该能和你葬在一起的吧? 你会等我吗? 荆桦的意识渐渐模糊,天地间只剩下她微弱的心跳声。 ……凌风,你会来接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