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阴间,有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小镇。 此处由奈何桥延伸而来,名为奈何镇。镇上的居民皆是为了等待自己的家人爱人,而不得不在阴间滞留的魂魄。为了帮助他们尽快适应死后的生活,这里的一切都像极了人间。 弄月就居住在这座美丽的小镇上,每天作作画,写写诗,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此刻他又在绘制美人图,已经不知画了几天。他画得很慢,连每根细微的发丝都不放过。画上的美人双目含情,呼之欲出,弄月浅笑,提笔在旁边写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人掉落在他居住的院子里。不对,应该是一只鬼掉落在他的院中。 弄月远远地瞥了一眼,喃喃说道:“真是见鬼。” 见鬼倒是早已司空见惯了,他只是从未见过如此虚弱的鬼。 鬼魂属阴,而阴间的阴气最盛。照理说,鬼在阴间即便不是活蹦乱跳,至少也不该是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弄月前去探个究竟,用手随意推了下,谁知此鬼轻如鸿毛,竟瞬间滚出去两米多远。弄月呆住了。 ……是荆桦! 弄月连忙将其拉入怀中。荆桦面若灰土,形如空壳。弄月大骇,连声唤道:“婉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凌风……” 荆桦毫无反应,魂魄冷得似要灰飞烟灭。弄月急出眼泪,声音颤得厉害:“婉儿,你别吓我,你看我一眼……我是凌风啊……” “她还活着。” 阿布不知何时已来到院中。 “陈姑娘,她……怎么会这样?”弄月问。 “说来话长,”阿布答,“她元气虚弱,魂魄从阳间跌落至此。可她阳寿未尽,所以在阴间也醒不过来。带她去山谷晒晒太阳,吸收一些自然之气吧。” “好。” 弄月将荆桦抱在怀里,用双手紧紧护着。他飘得很慢,如同抱着一个纸糊的美人,生怕她被风吹散。 奈何镇的尽头有一处忘尘谷,是阴阳相接的地方。弄月来到奈何泉边,用湿帕子沾了些泉水,给她擦脸。 “是我不好,害你受苦了。”弄月望着荆桦的面容,难过地说,“几日不见,又瘦了好些。” 荆桦此刻毫无意识,像一具空壳,重量也比寻常魂魄轻了两三倍。弄月脱下外衣将她裹住,把脸贴在荆桦冰凉的额头,轻声说:“荆桦……你快点好起来呀……你得活下去,知道么……” 弄月说着说着,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独活,真的是件很痛苦的事啊…… “我是不是太为难你了,”弄月低头吻着荆桦苍白的唇瓣,连连说着:“对不起……是我不好……凌风对不起你……” 荆桦的睫毛突然动了一下。 弄月连忙擦了擦泪,看到荆桦的脸色由灰转白,已不似初见时那般骇人,心中暗喜,轻轻掀开盖在荆桦身上的衣衫,让她得以沐浴在阳光中。 “这里的阳光虽不及人间明媚,却也是沁人心脾。这里景色很美,你若见到也会很喜欢的。” “我从不曾想,阴间竟会有此等美景。死后能过上这样安静美好的日子,也真是死而瞑目了。” “婉儿,不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不要为我担心。” “你要好好活着,吃得好一点,睡得好一点,凡事想开一点……” 弄月哽咽。他竟不知自己原是如此话痨的一个人。心中似有千言万语,仿佛怎么也说不完。 “我会好好等你,哪怕没有景色宜人的奈何镇,我也会在奈何桥上等你。莫说三年五年,就是等个七八十年,我也愿意……” 荆桦的身体逐渐变得厚重饱满,脸上也有了些血色。弄月轻抚着荆桦的脸庞,柔声说:“婉儿,我过得很好,你且放心吧。你也要过得好,过得开心。你若不好……我会心疼的。” 荆桦的身体微微漂浮起来,弄月松开手,看着她像孔明灯一般缓缓上升,朝太阳的方向飘去。 “荆桦,好好活着……活下去……” 凌风,你会来接我吗?你会来吗? 好想念你的怀抱,好想念你的温柔,好想念你的笑,还有你的眼泪。 多想再看你一眼,你来接我好不好…… 荆桦渐渐恢复意识。张开双眼,床边的星儿哭得眼睛红肿,小小的瓜子脸熬得苍白。 “你哭什么?”荆桦问。 “夫人,您终于醒了……”星儿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眼眶,“公子不在了,夫人若要随他而去,好歹也知会星儿一声,星儿愿去阴曹地府永远服侍二位!夫人不要丢下星儿好不好……从生到死,星儿若敢再有二心,定要苍天……” “别说了,我相信你,”荆桦忙打断星儿的毒誓,说,“我只是晕过去了,没事的,别想这么多。” “只是晕过去了?”欧阳明日缓缓说道,“如此说来,你的手腕也是用头上的发簪不小心割破的喽?” 荆桦语塞。 “水晶簪是由七彩晶母所铸,你可知道?”欧阳明日问。 “我知道。”荆桦如实说。 “被七彩晶母所伤,会血流不止,你可知道?”欧阳明日又问。 “……我知道。”荆桦还真是知道,然而当初忙着救阿布,一时忘了。 “所以,你只是一不小心玩了个自杀是么?” “……” 荆桦虽不是有心自杀,但确实暗地里盼着能快些死掉,好与弄月重逢。 欧阳明日眉心微蹙,忧伤地望着荆桦,说:“你这样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即使见到弄月公子,又如何能让他安心?” 荆桦垂下眼帘,失落地说:“可是我没有见到他……你说我差点死了,为什么我却没能见到他呢……” 欧阳明日叹了口气,低声说:“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矣。还望姑娘节哀顺变,善自珍重。” 说罢又交代了星儿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荆桦望着星儿憔悴的脸色和熬红的双眼,于心不忍,吩咐道:“你去歇息,换冬儿过来侍候吧。” 星儿点了点头,退下了。 谁知冬儿来到也是一副憔悴模样,瘪着小嘴一直强忍眼泪。 “你怎么也哭了……”荆桦说。 “宫主死了,公子也死了,夫人若是再死了,春风得意宫……春风得意宫就要散了……”冬儿年纪最小,越说越伤心,趴在床边嘤嘤地哭了起来。 荆桦内疚不已,她从不曾想自己的一时疏忽会令这么多人伤心。冬儿哭得可怜,荆桦很想抱抱她,但身体过于虚弱,试了几次也没能起身,只得安慰道:“冬儿别哭,有我在,春风得意宫散不了的。散不了,放心吧,乖……” 冬儿使劲点了点头,又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臭豆腐什么时候结婚?”荆桦问。 “五天以后。”冬儿说,“欧阳和皇甫结为亲家,也就没司马家什么事了,待夫人身体好些,我们一同离开这是非之地吧!公子早在别处盘下了一处居所,奴婢们愿誓死追随夫人,重振春风得意宫!” 重振春风得意宫,以她的能力来说好像有点难。她最多只能把春风得意宫发展成当地有名的绘画培训中心。 然而,那样似乎也不错。 荆桦点了点头,说:“我不会再丢下你们不管了。无论贫穷富贵,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好妹妹,放心吧。” 门外,欧阳明日欣慰地点了点头。 两天后,荆桦总算能下床了。对她来说,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去司马废宅探望弄月。 “一同去吧。”她对星儿说。 两人拿了些水酒点心,来到司马废宅。星儿摆好吃食,二人一同烧了香,敬了酒,荆桦掏出口琴,轻轻地吹奏着。 口琴声细腻柔软,如同情人的耳畔低语。 凌风,我想你了……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突然,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金花娘子,你果然在这儿!” ……云渺?! “云渺宫主……”星儿护在荆桦身前,低声说道,“夫人小心。” 云渺甩了一下拂尘搭在左臂,笑着说:“前几日,我见你用板车拉着一口棺材进了这里,追进来你又没了踪影。等了许多天,你果然还是来了。” ……她用板车拉着弄月的棺材? 原来阿布帮她开的所有的挂,都是以她的躯体代她做的,并不像施展魔法般轻而易举,难怪会消耗阿布这么多能量。 “找我何事?”荆桦冷冷地问。 “我来传达教主的命令。” “教主?呵呵。”荆桦冷笑,“我不会再为半天月做任何事。” 云渺叹着气摇了摇头:“金花娘子,你吃了这么多苦,难道还不肯回头?” “我可没你这么怂,什么都听他的。” “是啊,”云渺冷笑道,“你个没儿没女的人,当然可以肆无忌惮、无牵无挂!我可不像你,我有两个儿子,所以我只能替神月教卖命。” “你有儿子在半天月手上?”荆桦吃了一惊,语气缓和许多,“为了你的儿子,何不你我联手?” “别做梦了!”云渺撇嘴说道,“你的失败,苏远的失败,刘凤的失败,还有弄月的失败,我已看得太多了!神月教的势力,半天月的可怕,岂是你我所能对抗的,难道你还不明白?” “半天月让你传什么话?” “欧阳飞鹰要在盈盈公主的婚礼上治皇甫仁和于死地,教主命你借此机会,除掉欧阳飞鹰。” “你跟他说,放他娘的屁。” “我知道你不甘心,”云渺说,“十七年前,你与苏远双双背叛教主,苏远死了。十七年后,你又与弄月联手背叛教主,弄月也死了。难道你还不长记性?” 苏远??? 荆桦这才注意到,云渺已经两次提到了苏远的名字。 “你说我与苏远……双双背叛?”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已经忘了?”云渺皱眉,片刻后又展开,噢了一声挑眉说道,“我明白了,当年你少不更事,是被骗入神月教的,想来那苏远对你瞒了身份。” “苏远……是神月教的!?”荆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远可不是神月教的小喽啰,”云渺冷笑道,“他的资历可比刘凤老多了。” “你说什么?!” 云渺摆弄着手中的拂尘,一字一句地说:“苏远,是神月教第一毒师。” “!!!” 见荆桦不语,云渺又说:“你该醒了。再顽抗下去,死的便是你!话我已带到,做与不做,悉听尊便。告辞。” 云渺拂尘一甩,施展轻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