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景明带着人到了如意酒楼,段长明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看样子已经睡着了,长风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一边,只有赵树人还慢悠悠地吃着东西,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冷清的气氛。 胭脂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歪着头看曹景明,漫不经心地说: “曹师爷,我看诸位大人这饭已经吃完了,哪里还用得着我们弹曲子助兴?不如找个客栈,让大人们歇息算了。” 赵树人放下筷子,故意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 “胭脂姑娘到了啊。” 段长明没睁眼睛,在一旁出声道: “听起来,胭脂姑娘是青烟楼的楼主?” “回大人,正是。” 段长明轻叹一声道: “短短五年时间,世事变迁,青烟楼的掌事人也换了啊。” 胭脂走到段长明身边道: “师父上了年纪,不愿再多耗费精神,所以才让我接任了。怎么,这位大人认识家师?” 段长明睁开眼睛看了看她,这才坐直了身子。 “只是五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罢了,我本想借此机会叙叙旧来着。” “我们这样的身份还能得大人惦念,可以看出大人是重情重义之人,我在这里替师父谢大人记挂着了。” 段长明轻笑一声。 “身份不过是皮囊,除了用来唬人,没有丝毫用处。” 胭脂抬眼看了一下旁边的赵树人,只见他的表情一下子阴郁起来,却又不得不保持着笑意。 胭脂轻笑了一声。 “身份嘛,只要能唬人,也就足够了。” 两人这一唱一和的,好像是故意说给赵树人听,让他难堪的。不过段长明才不在意赵树人的感受,他重新靠在椅子上,对胭脂说: “这屋子里太过冷清了,胭脂姑娘请吧。” 赵树人赶紧开口道: “胭脂,快把你们拿手的本事都使出来,好好招待段大人。” 胭脂看着段长明说: “大人,今日我带来的几位姐妹,是清风楼中善琴的梦鸢,善瑟的锦瑟,善琵琶的香荷,不知大人喜欢听哪种乐器,又喜欢听哪一类的曲子?” 赵树人瞪了胭脂一眼,厉声道: “段大人都说了这席上冷清,如何选曲难道还要大人教你不成?你这楼主就是这样当的?” 他对着胭脂摆威风,还想借机多训斥几句,段长明却出言打断了他。 “古琴,《清风散》,请。” 段长明直接对着胭脂说话,根本没顾身旁的赵树人,胭脂见他帮自己出了口气,看也不看一边的赵树人,心情大好地挑了挑眉。 “大人好品味。” 段长明笑了笑。 “五年前初闻,便魂牵梦萦许多年,心中惦念着,经年难忘。” “那就请大人仔细听听,如今的味道,是不是还如五年前一般。” “劳烦了。” 胭脂转头对其他几人说: “梦鸢首座,其他人和音。” “是。” 胭脂带着几人在对面坐下,趁着她们拨弦调音的功夫,赵树人探过头去问段长明: “大人喜欢听曲子,这些天就让这几个姑娘跟着大人随身伺候着,不知这样可好?” 段长明抄着袖子摇了摇头。 “不好。” “我也觉得这几位姿色平平,八成不如飘香院的姑娘会伺候人。” “赵大人怎么对青烟楼如此排斥?” “下官是怕招待不周,想尽力让大人在这里考察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一些。” “如果是这样,赵大人大可不必担心,若是我想找乐趣,我会自己到青烟楼去,毕竟我还算是熟悉那里的。这件事情你也应该很清楚啊,不是吗,赵大人?” 段长明说这些话时面色平静,目光只停留在对面的几个女子身上,但是赵树人却感觉,段长明的话里话外都藏着不一般的意思。赵树人回到位子坐正,手拿着酒杯,低下头兀自思考着什么。 表演已经一切准备就绪,梦鸢手指轻挑琴弦,一曲开始,悦耳的琴音便传了出来,而瑟和琵琶的声音轻声相和,使整个曲子又丰富了许多。琴音铮铮,让人如坠梦中,梦里只有广阔天地,微风拂面,心旷神怡。 这时胭脂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支笛子,笛声乍起时,段长明恍若从一个梦境掉进了另一个梦境。他顺着风吹的方向一直往前走着,远远便看见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她的面目模糊不清,但是她的声音却声声入耳。 “身份这种东西,除了用来压人一头,还能有什么用呢?” “《清风散》这曲子,整个楼中可是只有我弹得最好,公子真的不想听一听?” “虽与公子只见过寥寥几面,但是我心中已经将公子视为朋友了,等你再来时,我必定备着好酒邀你一聚,只希望你别嫌弃我这花酒脂粉气太浓了。” 段长明离那女子越来越近,可就在他伸手将要触碰到她的时候,那女子的身影倏地一下化作了青烟,消散不见了。 “长明,后会有期。” 可是你却失信了。 后会,再也无期了。 段长明觉得自己的心像被重锤击打了一般,他喃喃自语着,竟不自觉地流出了眼泪来。 赵树人听不清他说的什么,以为他是梦魇住了,不觉轻嗤了一声。 听个曲子而已,竟至于这般失态,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可是胭脂耳力很好,虽然离得远,但是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段长明是在轻声唤一个人的名字。 “晚照。” 一曲终了,段长明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才抬手拭去脸颊边的泪水,开口道: “此曲,比五年前听起来,更为动听了。” 胭脂将笛子递给梦鸢,走上前恭敬地答道: “师父说琴音寂寥,若有其他乐器与之合奏,方能使此曲更动人。现在看大人听过这曲子的样子,我才知道师父所言何意。好曲配知己,大人性情中人,不枉我们用心演奏这一曲。” 段长明起身,对着胭脂抱拳施了一礼。 “多谢姑娘。” 胭脂急忙福身回了一礼。 “胭脂不敢当。” 段长明转身对仍坐着的赵树人说: “多谢赵大人的款待了。” 这就准备走了? 赵树人赶紧站起来。 “大人满意就好。” “那我们就先走了。” “我在县衙已经为大人备好了房间,请大人随下官走吧。” “我觉得那客栈住着就很舒服,长风你觉得呢?” 长风点点头道: “不仅舒服,还方便,安全,不拘束,清静。” 段长明看着赵树人脸上僵着的笑容,笑着说: “我不是独断专行的人,下属的意见也是很重要的。赵大人,我们告辞了,有事我会派人通知你的。” “好,那请大人慢走。” 段长明带着长风出门去,路过胭脂身边的时候,被胭脂轻轻抓住了衣袖。 “大人。” 段长明转过头看着她,问道: “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胭脂没有松手,反而轻轻攀上了他的手臂。 “知音难觅,大人既然能因此曲动情,不如晚上来我青烟楼,我再与大人好好弹奏一遍,如何?” 长风在后面轻咳了一声,偏过头去,段长明认真看着胭脂的眼睛,许久后点了点头。 “姑娘邀约,我怎好拒绝呢?” 胭脂娇笑一声,松开了手。 “那今晚,胭脂就恭候大人了。” 段长明下了楼,赵树人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胭脂说: “你倒是知道谁是贵人,这么急不可耐,看上了?” 胭脂笑着说: “赵大人可别觉得吃味,您家夫人的厉害我可是知道的,飘香院的玉莲半个月没露面接客,不就是被您的夫人逮到她陪着您喝了两杯酒吗?我们青烟楼地方小,可不敢招惹您这尊大佛呀。” 提起自家的母老虎,赵树人也不禁身上一阵恶寒,他摆了摆手道: “算了算了,我也没心思跟你计较这个,有件事我要嘱咐嘱咐你。” 曹景明对梦鸢她们说: “轿子还在下面,你们先回去吧。” 胭脂对她们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无事,梦鸢才带着另外两人先走了。胭脂在赵树人对面坐下,开口道: “大人有什么事吩咐?” 赵树人看了看曹景明,曹景明便从袖中拿出几张银票,放在了胭脂面前。 胭脂打开银票,秀眉一挑。 “五百两?” “如果你做得好,还能更多。” 胭脂把银票重新放在桌子上。 “五百两银子不好赚,大人还是先说说是什么事吧。” “简单得很,段长明不是答应了你的邀约?你顺便帮我问一件事就好。” 赵树人压低声音说: “你就帮我问问,他这次来是为皇上,还是为自己。” 听说朝廷派人来是考察,可赵树人说了这话,就是说段长明可能还有其他目的? 会和晚照有关吗? 赵树人又为何这么关心? 胭脂伸手把银票拿起来装进衣袖里。 “原来只是问句话呀,如此小事,这钱收得都叫我良心不安了。” 赵树人笑着说: “你能把事办好,这钱就是你应得的。” 胭脂站起身来。 “那今晚我可得好好准备准备,现在就不陪着大人了。” 赵树人摆摆手。 “走吧走吧。” 等胭脂走了,曹景明问道: “大人,能信得过吗?” 赵树人倒了杯茶。 “飘香院的人倒是信得过,可那姓段的就是不用,我能怎么办?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 “我看这胭脂也是个机灵人,应该不会乱说话。” 赵树人冷笑一声。 “乱说又如何?让她说不了话,什么事都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