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半,青烟楼灯火通明,里面传出阵阵觥筹交错之声,鼓瑟笙箫不绝于耳,欢声笑语不断,好不热闹。 长风看看站在门口的段长明,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大人,你当真要进去?” 段长明点点头。 “言出必行。” 长风痛心疾首地说: “大人,你今日进去了,你的清誉可就毁了啊!” 段长明回头看了看他。 “原来我还是有清誉的人吗?” 然后挺胸抬头,直接走了进去。 长风伸出手却没拉住他,只好一跺脚,跟着也进去了。 进了楼中,喧闹声听得更真切了。段长明年近三十,相貌端正,自身又带着一丝清傲之气,很快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的,也很快便有人认出了他。 “这不是今日朝廷来的大人吗!” “你可看清楚了,这事不能胡说啊。” “肯定错不了,我今天追着他从客栈到的县衙,再说了,临溪镇还有其他的生面孔吗!” “那这大人可是够洒脱的,今日刚来,就先寻着青楼来‘调查’了。” “这你就不懂了,青楼里姑娘们的水平,最能看出一个地方是贫是富了,你说呢?” “还是你说的有道理啊,哈哈哈哈!” 长风听着周围传来的议论声,不自觉伸手捂住了脸,段长明却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等了没一会儿,胭脂便仪态万方地下了楼来。 “我多打扮了一会儿,没想到让大人久等了,是我照顾不周。” 段长明笑着说: “静候佳人,区区一盏茶的功夫,算得了什么呢?” 胭脂掩着嘴笑了。 “大人可真会说话。” 段长明道: “不知可否与姑娘换个地方聊天,这里实在是有些冷啊。” “请大人随我上楼,屋中已为大人备好温酒了。” 然后胭脂伸出手,轻轻挽上了段长明的手臂。刚走了两步,胭脂就站住了脚,她回过头看看仍然跟着的长风,对段长明说: “大人,我房中只备了两人的酒,这……” 段长明对长风说: “你自己玩一会儿,怎么样?” 长风已然要崩溃了。 “大人,我没什么可玩的。” 胭脂轻笑了一声说: “那是你没见过好玩的。” 说完便伸手招呼了两个人过来。 “你们陪着这位大人,好好乐呵乐呵。” 长风眼见着两个花枝招展穿着清凉的姑娘笑着往自己身边走来,赶紧后退几步,对着段长明道: “大人我去外面等你!”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去了。 胭脂轻叹一口气。 “没想到啊,竟还有如此呆板的人。” 段长明也叹了口气。 “我没教育好他,实在是我的失职。” 然后两人便并肩上了楼。 楼下看热闹的一众人,此时又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哎,这青烟楼的楼主不是从不接客的吗?轮到胭脂姑娘就更甚,连个手都不让别人碰呢。” “你懂什么,那是没遇见贵人呢!” “啧啧,这种地方,你还指望着讲情讲义吗?” “有钱就是大爷!” “嗨,你明白了就好了!” “得了得了,管人家干什么?胭脂姑娘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就算给你啊,你也接不住!” “就是,我觉得我的凤舞就很好,乖巧听话,而且这伺候人的功夫啊……嘿嘿,一流!是不是啊,凤舞?” “爷怎么当面说这个,说的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呦呦呦,还害羞了,来,再陪爷喝一个!” 走上了三楼,楼下的声音便小了很多。胭脂带段长明进了自己的房间后,背过身轻轻闩上了门。 段长明坐在桌子边,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开口道: “姑娘不必小心翼翼,你就算把这房间封死,我也不会有半分异议。” 胭脂走过来坐在段长明对面,笑着说: “大人哪的话,这里人多,我是怕有人误闯进来,扰了大人的兴致。” 段长明喝茶暖了暖身子,也笑着说: “胭脂姑娘还有怕的事情吗?” 胭脂疑惑地问道: “大人此话怎讲啊?” “我们今天刚认识,你就敢用指甲使劲儿掐我的胳膊,若是我不答应来这,是不是都没命活着出那屋子?” “那是因为看见大人太过激动所致,一时手下没了轻重,大人可莫怪我啊。” “闲话少说吧,既然我中午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拆穿你,就是想听听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来这,所以还是直白一些更好。” 胭脂也不想多费口舌,段长明这样痛快,倒是省事多了。 “今日我们姐妹在弹奏《清风散》时,我好像恍然听到大人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段长明端着茶杯不动,轻声道: “是吗?” “大人认识晚照?” 段长明放下杯子,看着胭脂说: “认识又如何?” 胭脂握紧了手中绢帕。 “大人五年前来过临溪镇,又认识晚照,那大人可知晚照,到底是怎么死的?” 段长明突然觉得寒意袭身,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姑娘与晚照同是青烟楼的人,对此该比我更清楚,为何要来问我?” “我自小被送到外地,直到五年前听闻晚照的死讯,才回到这里来。” “那应当有人告诉过你,她是割腕自尽的。” “我不信。” 这是第一个对他说,不相信晚照死因的人。 段长明认真看着她,心中蓦然悲哀。 是啊,晚照怎么会自杀呢?她腹有诗书,才情冠绝,笑起来像暖暖的太阳,让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注目于她。 更何况,在分别的时候,她明明对自己说,她还为自己备着酒,只等来日再聚。 那时她的眼中,明明都是希望和期盼。 “胭脂姑娘,你凭什么不信呢?” “就凭我并未看见她的尸身,还凭我,是她的亲妹妹。” 段长明闻言,仿佛从梦中惊醒,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你是……她的妹妹?” 胭脂点点头。 “没错。” 怪不得啊,怪不得她的眼睛那么熟悉,让他一个晃神就会想起晚照。 胭脂轻敲了几下桌面,让段长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这回大人愿意和我说说,你和我姐姐是何时相识,她死前又都发生过什么事了吗?” “五年前的事情,你想查?” “我只求一个让自己信服的真相。” “看来我今日是来对了。” “哦?” “晚照的死,确实不单纯。” “你果然知道些什么。” “因为那时候,我险些和她一起死了。” 胭脂看向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十分凌厉。 “可你现在却活着。” 段长明不躲不闪,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所以我回来,帮她报仇了。” 五年前,段长明刚刚出师,时任大理寺丞,摩拳擦掌想要办理大案,可是无奈品阶摆在那,每天只能做些复审签字的琐事,连案发现场的边都沾不着。 段长明的师父傅远山,天下第一神捕,当时兼任大理寺卿,看见段长明整日垂头丧气,怕这样会消磨了他的意志,便将手头上一桩需要取证的案子交到了他手上。只是这样办事不合规矩,所以需要他隐藏身份,除了取证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即使这样,段长明也非常高兴,于是他踌躇满志地跟着那个叫做冯朝章的商人,一路来到了临溪镇。 冯朝章十分小心谨慎,他到了临溪镇后没有住进客栈里,而是一头扎进了青烟楼。 段长明没有那么多的盘缠,自然做不到和冯朝章一样的阔气,他只能常在青烟楼周围转转,想看看冯朝章意欲何为。 可是还没等到冯朝章出门,段长明先遇见了晚照。 那一日,段长明潜进青烟楼后院,他坐到大树下,嘴里叼着根草梗正哼着小曲,就听见二楼传来了一个声音。 “公子哼这曲子,可以算是毫无章法了。” 段长明抬头一看,一位眉清目秀的漂亮姑娘正趴在窗子边看他,笑意盈盈,眼睛中流露出万千风情。 段长明在善德城自是见识过更美更媚的姑娘,还不至于见着个漂亮的就不知所措。他看着晚照开口道: “什么都讲章法,多无趣啊。” “但是最基本的审美总该有吧。” “我自己倒是觉得还不错。” 晚照轻叹了一声。 “欲梦之人,实难唤之。” 然后退回去,伸手便要关窗子。 段长明奇怪地问道: “我突然出现在你们的后院,你都不好奇我是因何而来吗?” “你看着我的眼神没有杀意,既然没有危险,我好奇这个做什么呢?” 段长明觉得这姑娘很是有点意思。 “也许我眼中无意,心中却有意呢。” 晚照妩媚地笑了笑。 “你骗不了我的。” 段长明足尖轻点,借着树干几步就飞身上了二楼,一下子坐在了窗边。 他倾身上前,贴近了晚照,开口道: “那现在呢?怕了吗?” 晚照丝毫没有被惊到的样子,她凑近段长明的耳边,轻声道: “公子想亲近我,这样可不行,下次带够钱来,我就让公子听听,什么叫真正的倾心之音。” “下次?” 晚照轻轻抚上段长明的肩膀,一使力就把他推了下去。 段长明落地之后,只看见紧闭的窗子,听到晚照将将落下的话音。 “来的时候别忘了拿枝合欢花,找晚照姑娘,不然啊,你可进不来门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