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明第二天晚上就拿着一枝合欢花去了青烟楼。 当然了,他是没有钱的。 不过晚照姑娘都亲口邀约了,这花酒钱,总能商量吧? 段长明一身便衣进去后,还没等他将周围打量一遍,就有刺耳的嘲讽声传了过来。 “哎,你看,刚进来那小子手里拿的,是合欢花吧?” “对啊,看来是来找晚照姑娘的了。” “真有人是穷有一身胆啊,什么货色都敢来找晚照姑娘。” “他怕是只知道晚照姑娘是花魁,却不知至今还未能有人入得她的眼,进了她的门吧?” 这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到段长明面前,他抬着下巴,不屑地看着段长明说: “小子,找晚照姑娘?” 段长明泰然自若地说: “没错。” 那小厮仿佛听见了极大的笑话,用手指戳戳他的肩膀。 “那就先滚去后面排队吧。” 段长明疑惑地问: “排哪里呢,你身后?” 小厮指指自己后面的桌子,开口道: “看见没,那一桌坐着的那位少爷,是临溪镇最大的粮商李老爷的大公子,我家公子一掷千金尚未能与晚照姑娘喝上一杯,你凭什么呢?就凭你这蔫了的合欢花?还是你这一身值不了两个包子的破衣裳?” 周遭立时传来一阵哄笑,段长明把花珍重地放在怀里,背过手去活动了一下手腕,轻叹了一口气。 “对啊,我凭什么呢?大概只有我这张俊俏的脸了吧。” 小厮笑得直不起腰来。 “俊俏?我看你是不要脸吧!” 段长明冲他轻笑了一下,抬起手刚要掰上他的肩膀,就听楼上传来一个慵懒又魅惑的声音。 “不知是哪位公子,想凭着俊俏来见我一面啊?” 众人抬头,只见晚照正从楼上走下来,所有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今天的晚照盛装打扮过,眉如远山,目似皎月,唇若樱桃,面带笑意,不多不少恰好三分,得体而不显轻浮,额头中间的红色桃花花钿让她更添一份娇媚和华贵。晚照身穿嫩黄色抹胸纱裙,外面只披了一件天青色薄纱,尽管如此,却仍让人感觉她孤傲不可侵犯。 段长明也看得愣了,直到晚照走到他跟前,他仍然难以相信这就是他昨天看见的那个姑娘。 晚照伸手从段长明怀中把花拿了出来。 “这是公子给我买的?” 段长明缓过神来点点头。 “想来是因为要见姑娘一定要带着这花,这临溪镇的所有合欢花都贵得吓人,只这一枝就花了我一两银子呢。” 晚照把花放在段长明手里,然后她挽上段长明的手臂。 “公子为了晚照如此舍得,那我只好陪酒一壶,来回报公子对我的欣赏了。” 四周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那位阔气的李大公子涨红了脸,拍着桌子大声道: “他区区一两银子就是舍得了?我可是花了千金的!” “一两银子也许就是他的全部身家,他倾尽所有为了见我一面,难道还不算舍得?” “难道我堂堂富商之子,还比不过这么个穷酸的小子吗?” 晚照莞尔一笑。 “身份这种东西,除了用来压人一头,还能有什么用呢?我看上的,可是这公子的俊俏啊。” 李公子觉得更没面子了,他一抬手掀翻了面前的桌子,怒声道: “你也不过就是个人尽可夫的□□,爷愿意为你花钱是给你脸,别他娘的以为自己冰清玉洁了!” 段长明转头看看晚照,却见她笑得更开了。 “爷前些天买了一千朵合欢花送到青烟楼来,还不眠不休地在我门前守了三天,看来给我的脸面还真的是不小呢。” 此言一出,人们又议论纷纷起来。 “李公子对晚照姑娘还真是痴心一片呢!” “既然有真心,现在又出言诋毁是何必?” “说人家姑娘是□□,那逛青楼的能算是什么好东西?” 听着这话语中的矛头渐渐指向自己,李公子又羞又愤,直接一甩袖出门去了,等人们再回过头来,发现晚照和段长明早已上了楼去,没了踪影。 房间中,段长明坐在桌边喝着茶,看看专心在一旁卸妆的晚照,开口问道: “费心费力化好妆,只为了在人前露一面,值吗?” 晚照将头上的珠钗随意一扔,盘好的头发便如瀑布一般散落下来,她用绢帕将脸上胭脂擦了,这才走过来坐到段长明身边,开口道: “公子以为我这花魁之名是如何得来的?天生丽质是当然的,精心雕琢也是不可少的。” 段长明又倒了一杯茶,赞同地点点头。 “有道理,就像这茶一样,不仅需要自然生长得好,采茶之人的烘焙手艺也同样重要,才能让茶醇香爽口啊。” 晚照应道: “对啊,不然哪能卖得上五十两一杯的价钱呢。” 段长明一口茶含在嘴里,突然觉得有些噎得慌。他默默放下茶杯,十分真挚地说: “实话说吧,我只有二两银子,其中一两还用来买花了。” 晚照一副早就看透他的样子,很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看出来了。” 段长明见她不像是恼怒,稍稍放下了心,却听晚照又开口道: “可是这茶,公子确实是喝了。” 然后她伸出两根手指在段长明眼前晃了晃。 “还喝了两杯呢。” 段长明索性无赖起来。 “姑娘昨天应该也看到了,我武功还不赖,想从你这里出去也不算是难事。” 晚照收回手,看着他说: “公子既然走了大门进来,应该不只是为了来我这混杯茶喝就算了吧?” 段长明耸了耸肩。 “是姑娘你邀请我来听曲子的,所以我就来了。” 晚照笑了。 “曲子稍后再弹,我有几句话想先说给公子听听,如果有错的地方,还请公子指正。” 段长明定定地看着晚照。 “说来听听。” “公子你不是临溪镇的人,囊中羞涩却又在青烟楼附近出没,还避开人躲在后院,应该是青烟楼中有你想要的东西,不过你只是等着,没有主动搜寻,那要找的就该是个人了。最近青烟楼的生人,只有一个外地来的冯姓商人,我看你八成就是找他的吧?” 段长明面无表情地说: “昨日姑娘好像才刚刚说过,你对我来此的目的并不感兴趣。” “当时的确如此,不过我闲得无聊,顺便打听了一下这个富商,突然就提起了兴趣呢。” 晚照凑近了段长明,长发掠过他的脸颊。 “而且公子你今日真的来了,正好验证了我的猜测,你是想借此机会探查他一番,对吧?” 段长明看看晚照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开口道: “与己无关的事情,姑娘还是少知道为妙。” 他是笑着说的,可是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警告。 晚照不仅没理会他的警告,反而更感兴趣了。 “公子不觉得,我的身份,要比你更适合来查这个人吗?” 段长明收起了笑容,严肃地说: “姑娘今日所言,我就当做是玩笑话了,告辞。” 他起身要走,晚照没有拦他,只轻轻巧巧地说了一句话。 “他包了梦晓一个月的场,可是每日二更时分就会把梦晓赶出门来,只一人留宿,这事,公子不知道吧?” 段长明站住了脚,晚照起身走过来,接着说: “而且梦晓说,他的身上有时会带着一股奇怪的药香,可又不是每日都有,就好像是去过什么地方,然后带回来的一样。这事,公子你又知是不知?” 段长明看着面前的晚照,叹了口气。 “姑娘,你这是何必呢?” “因为我觉得这个冯朝章贼眉鼠眼,看起来就不像是好人啊。” “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晚照托着下巴,笑得纯净无邪。 “也许是我内心澎湃的正义感,让我不得不管吧。” 五年过去,这些场景仍像昨日才发生过,在段长明眼前一幕一幕清晰地闪过。 “我后悔了,我不该将她卷进这场是非,哪怕我们就此会变成陌路人,也好过现在的阴阳相隔。” 段长明语气悲伤,他以为是因为他没有坚持才让晚照惹了是非,可是胭脂知道,即便段长明当时不肯答应,晚照也一样会查那件事。 晚照和胭脂因为饥荒从小就没了双亲,九尾收养她们的时候,晚照已经十三岁,早就没了习武的条件,所以胭脂便成为了九尾的继承人。就算这样,晚照也没有被排除到山海阁之外,除了武功外,所有胭脂学的技能她都学了,甚至学得更好,最开始的打算,便是晚照做青烟楼的下任楼主,她和胭脂一明一暗,行事便利,也更隐蔽。 所以遇见奇怪的事,晚照总是会多留一份心,她想看看自己的能耐,也是想证明,自己担得起山海阁的重任。 胭脂倒了一杯酒,仰起头一饮而尽。 “所以,我姐姐发现了那个冯朝章做事的证据,被他灭口了?” 段长明开口道: “发现了证据不假,可是冯朝章已经死了,我既是来报仇的,难道会找一个死人不成?” “他有同党,现在仍在这临溪镇,是不是?” 段长明点点头。 “不仅如此,五年前的事情,他们仍在继续做着,我要找证据,将他们连根拔起。” 胭脂轻笑了一声。 “这就是你说的报仇?” “这是我的职责。” 胭脂摆了摆手。 “我与大人谈不来这个,你接着讲吧,我且听听剩下的人还有谁。” 我姐姐的一条命,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得偿还。 在我九尾这里,杀人可不用握着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