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去的时候,裴归舟没有让许妙给他送行。 他真怕再看见她,他会直接把她抱起来,直接带走。 他讨厌面对这样的分别,因为这意味着,他能抓住的几率又小了。 许妙口上说着没有来。 她跑进机场,睁着眼睛左顾右盼,看见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拎着浓黑的行李箱过安检。 他的背影浅而淡,有化不开的温和。 她舔舔唇,笑了。 * 开学以后,许妙读初三。 她依然跟平时一样,过得甚至比初一还要清闲,但每次考试几乎就都是第一。 有几个同学请了假回家去学习,有些许平时不怎么听课的,好像也意识到事情迫在眉睫,更有一小半的人甘愿让自己堕落,没有听过一次课,上课干脆打起了游戏。 裴归舟一个月会发一条短信过来,说了一些他的近况。到了年底,那边管得也没那么严,故而由短信变成了寄信。 他的字很好看,有行书的笔风,一行一行,明明是空白的纸,却像是画了纵横交错的网,字的大小控制的很好。 字里行间都是温柔。 许妙快不记得当初那个裴归舟是什么样子了。眸色黯淡,身上套着一层厚厚的茧,裹成一团,封闭而内向。 第一年总是不容松懈,公司把练习生藏得严严实实,即使过年他也没有机会回来,有的不过是短信与书信之间的往来,偶尔他会寄几张照片、明信片,寄一点那边的小礼物。 许妙都攒着,摆满了一个收纳盒。 每次裴归舟的信她都要来来回回看上很多遍,就跟做语文的阅读理解似的,每一个字都反反复复地斟酌,确保这里面没有透露出一点抑郁的自杀倾向。 十七岁是裴归舟人生命运的转折点,她太害怕他在这个时候出事了。 她去买了一些书,什么《谁的青春不迷茫》这样的心灵鸡汤,然后去啃,摘抄一些励志的话写在给裴归舟的信里面,旁敲侧击。 许妙觉得真是不可思议,自己居然能为他做到这一步,刚开始特别累,想要揣摩一个人的心思对她来说简直难到爆炸,后来渐渐就习惯了。 这一年,许妙从初中毕业。 六月下旬中考,她并没有考到市第一,五十分的体育她只拿了三十出头,文化分再高,这十几分的差距还是有。 她天生讨厌运动,让她上体育课跑个步简直要烧香拜佛,跑步的时候腿上根本就使不上劲,然后许妙就自暴自弃,随便跑跑,能考多少算多少——好在她作息算规律,不太熬夜,也不怎么乱吃零食,体重居然还一直保持着。 出成绩后的第二天,许妙接到了一通电话。 早上九点多,她还在睡梦中,差点没有直接把电话摁掉——她模模糊糊地看见屏幕上来电显示是舟舟。 她说不了话,因此裴归舟从来不会给她打电话,两人都是短信联系。 瞌睡一下子就醒了。许妙接通电话,就听见对面有男生风风火火的声音:“哎哎你是裴归舟亲人吗?他现在晕倒了……” 许妙彻底没了睡意。 她迅速挂断电话,在对面少年一头雾水的时候给他发去短信。 男生很快就给她回了消息,说是在录音棚,裴归舟突然晕倒,现在已经送到医院里去了。当时经纪人不在身边,裴归舟手机没有设密码,他就是想通过联系人找一下。 没想到裴归舟的手机联系人里只有一个。最近通话倒是一大堆,但全都是电话号码,没有一个被他存进了通讯录里。 许妙急得都要疯了。 她做了一件迄今为止用这具身体做过的最为大胆的事——走。 许妙到书柜里翻了些现金,身份证在她自己身上,她又拿了个包把钱包放进去,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父母工作频繁调动,最近又跑到外省去听课调研,都不在。许妙一个人在家已经是习惯,他们也放得下这个心。 于是许妙直奔机场,选了最近的航班。 她还算幸运,有一个乘客刚刚退了票,刚好补进去。 手机里躺着少年的回复,内容是医院的地址与房间号。 * 病床旁边站着两个男生。 面前是尚在昏迷中的少年,即使昏迷时候,他一只手还紧紧攥着被角,似乎没有一点安全感。 两个男生面面相觑。 “阿逸,你刚刚打电话给了……谁?” 夏逸摇了摇头,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对方就把电话掐断,然后一直都是短信联系,她好像在来的路上。 许妙和裴归舟很久就没有发短信聊天了,都是写信。裴归舟又换了手机换了号码,之前的信息都没留着,所以信息内容很苍白,夏逸没有办法辨别出对面是谁——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只是,裴归舟仅有的一个联系人……应该是他很亲近的人吧?他连经纪人的电话都没有存。 两个男生都是练习生,平时和裴归舟在一起训练,关系还不错。他们都成了年,三人中裴归舟年纪最小,但他却是最优秀的。 手机已经被重新放回枕边。屏幕一亮,是一条新的短信:我下飞机了,现在打车过去。 ——有一种,自己不该通知对方的感觉。 “算了算了,做都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另一个男生说,“如果是阿舟亲近的人,他看见了会高兴吧。” 夏逸只有这样想。 裴归舟亲近的人吗?他好像对每一个人都挺亲近,性格真的特别好,干净如白纸,让人生不了亵渎之意。可是每次跟他交谈,虽然已经关系够好,总有一种淡淡的隔阂——因为他对每个人都如此,没有特殊,这种感觉比疏远还要有距离感。 但他们知道,裴归舟心中有一个人。 他的手机桌面是校园,烟雨朦胧,来往的学生不多,撑着各异的伞。值得注意的是,背景被虚化,唯独能够看得清晰的,是光荣榜前那道娇小的身影——背书包穿皮鞋,伞遮住了半边,但一看就知道是女生。 他们问起,他也从来不说,只说是很重要的人——可显而易见,只有在提起那个人的时候,他眼角的温柔,才看着真实。 两个人又相顾无言了一会儿。 裴归舟好像是醒了,慢慢地睁开眼,第一反应是去手边摸手机。两人连忙凑上来,就听见他沙哑的声音中蕴含着一丝不明的情绪:“你们动我手机了?” 手机屏幕上躺着两条未读短信。 ——我下飞机了,现在打车过去。 另外一条是五分钟前。 ——到了。马上过来。 夏逸连忙说:“那个……当时我们手机都不在身边,想联系下你身边的人……” 裴归舟问:“她过来了?” “……好像是吧。”夏逸的脑袋耷拉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裴归舟的声音听上去就给人一种压力。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像是蓄势待发的暴风雨,压抑着自己的愠色,与即将汹涌的情感。 一个人醒来,第一时间关注的居然不是自己在哪里,身体怎么样了,而是手机里面的那个联系人。 门被推开,风风火火的小姑娘走进来。她散着头发,穿了条蓝色的连衣裙,白皙的脸上有疲惫之色,但更多的注意力都投进病床里的人—— 当两个人还在为小姑娘精致的长相而诧异的时候,她已经扑进了他们面前人的怀里。 随后,他们看见躺在病床上的裴归舟一只手插进小姑娘的发丝,指尖黑稠流转,隔着发,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柔和:“你怎么过来了?我没事,应该就是有一点累,所以体力透支……你别哭,对不起。” 小姑娘垂着头,搁在他肩膀上,背部在颤抖,似乎真是听了他的话,隐忍住了泪水。 这一幕很温馨,但也有让人感到不对劲的地方:从始至终小姑娘就像被禁言了一样,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夏逸想起被挂断的电话。明明可以三言两语在电话里说清楚的事情,从对方的言语之中也能看出来她不像个社交恐惧的人,可对方好像只愿意发短信——或者说,只能用短信来交流? 他为自己这个想法大吃一惊。 “我们走吧。”身边的男生低声说,“我们不该待在这里的。” 那是他们两个的事情,不是他们该插手的时候。 况且他也不愿意待在这里。 夏逸再一次看了一眼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说好一起单身,结果你却金屋藏娇?过分了,单身狗待不下去。 只不过……这小姑娘看上去实在是太小了一些,不知道初中有没有毕业。裴归舟也不过是十七岁,禽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