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略带责备地看着瑛姑：“你这个丫头，怎么总是毛毛躁躁的？”　　“不是啊大人”，瑛姑抬手朝衙门口指了指，“门外有个卖鱼的老翁，我急着拿钱卖鱼呢。”　　宋慈笑着摆手：“快去快去，夫人？”转头见夫人离自己有两丈远，他笑道：“跟上”。　　　　宋慈从学于吴稚，吴稚是朱熹的高第，因此他的思想多少受到朱熹那一派严谨儒学的影响，此时在外面能跟薛莘说“跟上”二字，已经是莫大关心的表现了。　　薛莘朝瑛姑点点头，迈步跟上，几步就走到了宋慈前面。　　宋慈笑笑，倒不在意这个。　　　　守在大门口的衙役见大人和夫人过来，施过礼便低头不敢再多看，垂头盯着脚尖。　　夫人自从来到衙门就没出来过，衙役们也只见过夫人身边那四个大丫鬟，她们长相都不如瑛姑，还以为夫人…然而刚才的匆匆一瞥，却让好几人直了眼睛。　　　　瑛姑看着大人和夫人离开，抬手捂了捂因为刚才那一撞而有些发热的脸颊，转身跑向后院。　　　　赵捕头挎着腰刀，前后跟着大人和夫人。　　“你”，走过一座小石桥，宋慈停下来，见赵捕头也紧忙停下来，不由笑道：“忙自己的去，不用前后跟着。”　　“属下的任务就是保护大人的安全”，赵捕头说道，“再说夫人也在，属下更得跟着…”　　　　宋慈闻言，面色严肃几分。　　赵捕头察觉失言，立即低下头。　　宋慈步下台阶，心想我宋某还护不好妻子？又想到一个月前的事，他略微有些不自在。　　“夫人？”怎么两句话的功夫就不见了夫人？宋慈连忙下桥，看到蹲在桥头挑选泥人的女子，微不可察地松口气，走过去蹲在旁边，笑问：“夫人怎么挑这么多泥人？”　　　　“喜欢”，薛莘笑道，拿着手里的仕女泥人向他晃了晃，“漂亮吗？”　　“漂亮”，宋慈点头，目光从她带着清亮笑容的面上移开，摘下腰间钱袋，问那卖泥人的老者，“多少钱？”　　　　“小人认得您”，老者起身拱拳作揖，“宋大人，那些在城外绑人讹钱的匪贼多亏您才能全部落网，几个泥人儿而已，尊夫人喜欢拿去玩便是了。”　　“谢谢，不过我不能白要您的东西”，没有在街边摊买过东西的薛莘，直接从荷包里掏出一块中等的银子放到摊布上，“够了吧。”　　夏木说将一盒胭脂定价一两银子正好，她现在拿人家五六个泥人，应该最少也得三两银子了。　　　　老者看看泥人脚边的碎银，睁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薛莘见他不说话，便拿着泥人起身走了。　　宋慈看看碎银，又看看走开的女子，眉头微皱，手指下意识在膝头打了两下。　　“宋大人，这…”，老者不安地指了指碎银子。　　“老丈收起来吧”，宋慈说道，起身跟上薛莘。　　　　只走两条街薛莘便觉着脚酸腿疼，宋慈就带她到旁边一家茶楼歇息，要了两碟点心一壶茶。转头见对面的女子将那些泥人放在桌面上爱不释手地把玩，他不自觉唇角带了笑意，很快又将笑意敛起。　　小二送茶和点心上来，宋慈把点心推到薛莘面前，提起茶壶倒杯茶递给她：“夫人很喜欢这些东西？小时候没有玩过？”　　　　薛莘摇头，很自然地端起宋慈倒的茶喝一口，忍不住皱眉放下。　　宋慈见此，若有所思。　　　　茶楼内有说书的，薛莘拈一块点心慢慢吃着，托腮听起来。　　宋慈抬眼看她，难道当时自己没有先管夫人，让她受到很大的刺激？竟然言谈举止改变如此之多？　　“怎么了？”薛莘察觉到对面的视线，侧眼看他，宋慈笑笑摇头，拂袖拿一块白嫩嫩的糯米糕递给她：“来，夫人喜欢便多吃些。”　　　　薛莘看看手里还有一多半的点心，他怎么看出来自己喜欢吃的？不过依旧伸手接过来，一手一个慢慢吃。　　这个说书人说得很好，多听一会儿。　　宋慈看着她的模样，唇角不自觉地又带上笑意。　　　　站在旁边的赵捕头暗暗感叹，瞧大人面上不显没想到其实这般喜欢夫人。　　　　“走走，赶紧走”，二楼上突然从雅间出来的男人推着一个身着藕色衣衫的妇人往外走，“快家去，丢不丢人你？才出门你就找过来，当着一众老朋友的面，你成心让我丢人是吧！”　　“相公”，妇人面上的表情透着麻木的凄色，“家中的钱你都拿了出来，日后家用从何而来？絮儿妹妹还想要裁新衣…”　　“整日叨叨这些你不嫌烦啊”，男人更加不耐烦，压低声音道：“在家叨叨，出来还叨叨，以后还让不让我出门了？”　　　　“我…”妇人欲言又止。　　“家去吧”，男人厌烦地看她一眼，“从你嘴里就听不到好话来…总归饿不死你，快回去”，似想到什么脸色又好看两分，叫住欲转身的妇人：“回去跟小娘子说，相公回去的时候给她带徐记的糟鹅。”　　妇人低头，面色更苦，点了下头走开。　　这时雅间内传出喊声：“李唐，十八里相送呢，怎么还没话别完？下一诗题该你做了。”　　还要说什么的男人答应一声，转身推门回了雅间，突然飘出的哄笑声又被很快堵住。　　　　妇人低着头快步下来楼梯，因走得太快，脚步趔趄了下，正好是在薛莘所坐的那张桌子旁。　　薛莘抬手扶一把，见妇人唇色略干发白，显然是饿着呢，便拿两块新的糕点递给她：“吃点东西吧。”　　“多谢这位夫人”，妇人施礼，没敢看她一眼，接过糯米糕匆匆走出茶楼。　　宋慈抬头看看二楼处，目露沉思。　　　　妇人逆来顺受的模样终于让薛莘认识到，远古时期男女关系畸形到了何种地步，都这样了还能在一起过？　　转头见夫人无意识地又捡起刚才随手扔在桌上的糕点送到嘴边，宋慈好笑地把糕点夺过来放在一边：“夫人在想什么？”　　　　想怎么跟你和离。　　薛莘暗道，但她还不会这么就给说出来。　　这些日子她并非没有看过大宋律例，男女双方婚姻关系的结束与否，主动权完全掌握在男方手中。　　　　休妻，出妻，和离，无论哪一项都是以男方的利益为出发点。　　　　休妻的条件是犯七出，但如果男方愿意忍，或者双方家长调停，即使犯七出也不会被休。　　出妻则在男方家长看不惯女方行为时生效，而能够提出和离的女子，一般都是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　　然而若男方没有苛待女方，也不在外眠花宿柳养宠妾，就像此时自己的情况，女方还提出和离，那便等着受整个社会的集体指责吧。　　　　薛莘突然觉得台上的说书也没那么好听了，想快点回家问问原身父亲支持不支持和离的事。　　“夫人？”　　“嗯”，她抬头看向笑容温和的男人，或许在旁人看来，他还是好丈夫的典范吧。　　毕竟宋慈德行端正还不娶小，唯一的爱好就是查案。　　　　不过薛莘感觉得出来，宋慈对她或者说原身，根本没有几分感情，原身或许愿意维持这样的婚姻，但对她来说却是有些折磨。　　爱睡又爱发呆，宋慈皱眉，夫人真是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他站起身：“中午了，回家吧。”　　薛莘默默跟着起身，这才注意到旁边的茶座上正在低声说刚才过去的那个妇人的闲话。　　　　双下巴男人神色略带嫌弃道：“那位李家大娘子，嫁到李家已四五年了，连个蛋都没孵出来，我看若不是担心被邻人说不讲情义，李唐早将她休了。”　　“休了干吗？留在家里还能做做洒扫活计”，又一人接道，“李唐把个祖产混得干干净净，还能养得起下人？没这个大娘子，他和小娘子的吃喝谁伺候？”　　“无出就是大罪，三年无出就得休”，旁边老夫子模样的人说道，“不能担心被外人指点便不休妻，难道要以后传香火的孩子作庶子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