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姑本来一肚子话,此时却被看得不知说什么好,注意到墙边的三个冰盆,她说道:“夫人,有句话我说了,你别生气。” “会惹我家小姐生气就不要说”,夏木笑着道,“您也知道,我家小姐还未好全。” 薛莘没说话。 瑛姑叹口气,夫人如此不懂大人喜恶,难怪大人对她有些冷漠!现在她们对自己很是不喜,这些话还是以后再说吧。 “都在呢”,宋慈挽着袖子进来,看到一屋子人,笑道:“我在不耽误你们说话吧?” “怎么会”,瑛姑立即摆手,左右看看,恍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我还有碗没洗好呢,先走了。” 说着已经快步跑了出去。 宋慈笑笑摇头:“这丫头做什么事都急急忙忙的”,说完见没人理会他,看了薛莘一眼,他来到床边坐下伸出手道:“夫人,我再给你看看脉。” 薛莘不知道自己此时到底有没有怀孕,便不可能让宋慈把脉。听说古中国的脉诊很厉害,怀孕一个多月就能诊出来。 为了以后不必要的麻烦,薛莘马上将随意放在身侧的手腕收起:“不麻烦大人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玉贞三十二天前到的徽州,她来此地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孩子,当晚他们夫妻便有一场房事。 三天后她带着冰弦出去给两天没回衙的宋慈送衣物,正遇到他破案追贼就摔了马车,然后再醒来便是薛莘。 这一个月里,宋慈都在忙追击剩余匪贼之事。 如此算来,按照轨迹,孩子很可能是那次有的,现在刚好一个月零两天,薛莘必须谨慎。 “夫人听话”,宋慈觉得夫人越来越像一个调皮的孩子,抬手欲握她的手腕,“我看你精神总不好,再把把脉较为放心。” 握着手腕,薛莘皱眉往床里坐了坐。 宋慈的手顿在半空。 气氛有些僵持。 片刻后,宋慈起身,到靠窗的书桌边拿本书翻看起来,完全没生气的样子。 夏木比划着示意小姐跟大人道个歉,毕竟大人是为小姐好,且自打回衙,对小姐更比之以往体贴很多…小姐不能再这么犟着了,以后肯定要后悔的。 薛莘没理会,扯开床里的薄毯躺下睡觉。 宋慈看了会儿书,起身出去。 夏木和清圆对视一眼,均无奈地叹口气。 晚上吃过饭,宋慈又端一碗安神汤过来,薛莘摇头不喝,他笑笑,拿起碗里的勺子向她示意了下:“为夫喂你。” 薛莘坚持,终是被宋慈哄得不耐烦,伸手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 “早这样多好”,宋慈笑道,从袖口摸出一小包蜜饯,拆开,送到她嘴里一颗,然后把纸包都放在薛莘手里,“慢慢吃。” “还不是被你逼的”,薛莘嚼着蜜饯小声嘟囔,“已经是顿顿吃药了…” 宋慈哈哈大笑,起身出去,不久又背着手转回来,将一本书送到薛莘面前,她正把蜜饯捏来捏去然后整个放到嘴里,看到书,嚼了两下问道:“什么书?” “里巷间的小故事”,宋慈见她的动作,也忍不住拿一颗蜜饯放到嘴里,“确实很甜…夫人无聊的话看些小故事才能放松精神。朝廷律典却十分沉闷,甚至耗精神,你现在少看为妙。” 薛莘看他一眼,猜他肯定注意到自己在休、出、离三款下做的标记了,然而他眼里没有半分不满,她不由感觉非常抱歉。 不知为何地占了人家妻子的身体,还想离婚,还想不要可能出现的孩子… 薛莘想想便觉自己有些罪大恶极,但是,玉贞已逝,她不可能按照轨迹走,生孩子然后难产而亡。 况且他们又并非鹣鲽情深的夫妻,自己要求离婚后不可能会对宋慈造成什么伤害,反而是助他恢复单身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不过看到话本中的小故事时,薛莘感觉自己想得有些简单了。 这些小故事,全部是有关夫妻婚姻问题的,且都传达出社会上对男子休妻的不认可态度。大部分故事中被休掉的女子都生活凄苦,最后还附有名臣欧阳修等人为某地弃妇写的诗,诗中表达了对休弃男子的谴责,对弃妇的同情… 中间只有两则说某地妇女要求和离之事,皆是闹得很大最后不了了之。 薛莘合上书,看向书桌旁正埋头写什么的宋慈,不禁咬牙,看着挺正直老实,竟然用话本变相警告她! 宋慈若有所察地抬头,对上夫人有些愤愤的眼神,忍不住眼带笑意:“看完了?明天我出门再给你选一本。” “你什么意思?”薛莘问道,心平气和。 宋慈往旁边看了眼,夏木和清圆立即退下去,还十分体贴地关上外门。 “夫人”,宋慈来到床边坐下,看着她的眼睛道:“这两日你一直称呼宋某大人,看来是对为夫怨意颇深啊。当日…确实是为夫没有考虑到夫人的感受,夫人要打要骂皆可,却不能再生出那种念头。” “为什么?”薛莘想了想那些记忆,说道:“成亲当日你父亲暴亡,堂没拜完我便脱下嫁衣换上孝服。尽管因为我父亲官高位显没人在明处说,暗里你家的亲戚哪个没说过我是不祥之身?且我们自成亲以来聚少离多,徒有夫妻名义罢了,既如此,为什么不能分开?” 宋慈面色微沉,好片刻才道:“妻者,齐也,一与之齐,终身不改。父亲之事,与你无关,一些长舌妇的话,不用在意。” “不用在意。终身不改。”薛莘有些好笑:“即便你心里其实有真正属意之人?” 虽没深交,她也看出来了,宋慈总有些奇怪的坚持,他认定的就是绝对正确的,跟他分辨什么完全没有意义。 因为你根本不可能说服他。 宋慈闻言,脸色彻底黑沉下来,他站起身,声音低沉稳定:“夫人,我再说一遍,我对瑛姑半点特殊感情都没有,她办事伶俐脑筋好使,我只是将她看做徒弟罢了。” “是吗?我又没说谁,你急什么?”薛莘笑起来,折着袖边,“再说,两年多我这个妻子跟你的话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你的话恐怕都和徒弟说完了,这还是‘罢了’二字?” 她不是那种爱与人争辩的性格,此时听着宋慈的话,想到那些记忆,或许将自己同化成了玉贞,薛莘便忍不住想发火。 暧昧得都心意相通了,竟还能理直气壮地说什么都没有! 宋慈闻言,眉间顿时深深皱起几道纹,一向温润如玉的面上隐忍着怒火,背在身后的大手握紧又松开。 “夫人,我宋某可以发誓,如果我对瑛姑有男女之情,便不得…” “哎,别”,薛莘忙打断他的话,怎么说着就好像自己在逼他划清和瑛姑的界限一样?她只是为贤惠温柔的玉贞不平而已,至于宋慈爱对谁有感情便对谁有感情,“你不用发这种毒誓,万一以后自打脸呢。” 反正全心全意爱他的玉贞已经死了,谁关心? 宋慈再次被夫人气得哭笑不得:可见妇人就是这般无理取闹,冷笑两声甩袖大步离开。 坐在门左廊下的夏木和清圆见屋门突然被拉开,忙停止低声交谈站起来:“大人…” 宋慈终于不再隐忍被激怒的脾气,指了下屋内道:“夏木伺候夫人洗漱休息,清圆把书桌上那本律典送到我书房去。” 没怎么见过大人发火,夏木和清圆都低下头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