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和氏打断:“你胡说,那三百两银子明明是我父亲借给他的,你谋杀亲夫,竟然还胡编乱造抵赖。” “和氏”,宋慈皱眉,“你如何肯定李唐是被柳氏杀害?” “那把染血的刀子”,和氏手指颤抖地指向桌子上证物盘里的血刃,“明明是昨天我家相公教给柳絮儿防身用的。” 宋慈看向柳氏:“你有何话说?” “我没有杀害相公”,柳氏激动地反驳,看向和氏,“大姐,真的不是我啊。相公说卖了我,我虽然恼恨,却绝不会杀害他呀。” “你撒谎”,和氏气愤不已,“那钱明明是我父亲给的,相公担心你一人害怕,不到初更就从我娘家赶了回来,何至于四更才回?且他绝没有饮酒,何来大醉而归?” “不对”,柳氏着急反对,“相公他醉得说话舌头都大了,来时刚过四更呀。” “大人”,和氏看向沉默不语的宋慈,“如果家夫喝得酩酊大醉,我怎么放心他带着三百两银子赶夜路回家呢?” 柳氏流着泪摇头:“大姐,相公他的确是醉醺醺回家的呀,我没有说谎。” 宋慈揉揉额头,瑛姑迈前一步欲言又止。 宋慈道:“将柳氏拘押候审,和氏随时听候传唤。” “不是我,大人,我没有杀害亲夫”,柳氏顿时急得摇头:“大姐,你知道我的性子的,我平时连杀鸡都不敢看,怎么会杀相公?你也说了,相公对我那么好,我又怎么舍得杀他?” 和氏瞥头不语。 瑛姑见大人不说话也不制止两个妇人的争吵,终于忍不住,上前道:“柳氏,你是有这个嫌疑的。如你所说,你家相公回来时是酩酊大醉,那一个醉鬼之言,你为什么就相信了呢?还因此连夜出逃?焉知不是你因听说自己被丈夫卖了而起杀意。” “你”,柳氏气得满面通红,指着瑛姑道:“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也是个女人吗?” 说着一口气没提上来,后退两步晕倒在地。 瑛姑连忙扶住柳氏,慌张喊道:“大人?” 宋慈转身迈步,蹲在柳氏旁边,单手按住她的三脉,片刻后神色微动,随即站起身,问和氏道:“和氏,你看她都这样了,你还坚持指认她杀害亲夫?” “大人?”和氏不可思议地看向宋慈,“无论她怎么样,她杀害家夫是事实,我难道还要可怜她吗?” 宋慈点头,冷冷一笑,挥手道:“带走”。 一行人刚下楼,便有一颤巍巍老者哭诉奔来,求宋大人为女婿做主,定要缉拿真凶云云。 宋慈亲自扶这位老人在客厅坐下,不动声色地问过几句话,沉默下来。 老人离开之前,他保证道:“老人家尽管放心,宋某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回到衙门,宋慈先去看了薛莘。 薛莘正坐在葡萄藤下喝燕窝粥,摇影刚刚熬好的。 看见宋慈大步走来,一语不发地坐到对面盯着她,她侧头吩咐夏木:“给大人盛一碗。” “不用”,宋慈抬手阻止,“夫人感觉可好些?” 薛莘解下系在纽扣上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点头:“好多了,多谢关心,昨天给你添麻烦了”,说着接过夏木盛好的燕窝递给他:“听说有案子,吃点东西再去忙吧。” 除大男子主义严重一点外,此人这几天来对她还算不错。 “夫人客气了”,宋慈接过碗,笑笑:“多谢夫人”。 薛莘嗯一声,端起面前的碗继续喝。 宋慈喝完一碗燕窝粥,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劲儿,嘱咐薛莘按时吃药,又道:“我去书房理理、案情。夫人如果无聊,让夏木出去给你买些市井小玩意儿看看。” “嗯”,薛莘点头。 宋慈看着她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还想交代两句,张了张口,只对夏木道:“好好照顾夫人,哪里不舒服立刻去书房通知我。” 夏木笑着施礼应是,待大人走远了,颇为激动地对薛莘道:“小姐,大人现在是真的关心您,您就不要再对大人冷着一张脸啦。” 薛莘好笑地摇摇头,放下碗站起身来:“我去睡觉,不要再叫我吃药,我睡醒再吃。” 夏木无语,服侍着小姐睡下,面现忧色。 小姐这些天已经好多了,怎么又开始像之前那样几乎整日都在睡? 书房里,宋慈拿着从现场取来的那柄沾了一面血迹的匕首,面容沉沉。 “大人,您吃点东西吧”,瑛姑端着一碗山药粥进来,放到书桌上:“您不要这样…其实您这两年来洗冤禁暴,为多少受害人讨回公道,您的…” “把粥端下去吧”,宋慈后仰靠着椅背,没有听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匕首上,“瑛姑,我这些琐事,你以后不用再管。” 瑛姑怔住,好半晌才扯出一个笑容道:“可是大人,为什么?我做这些都是随手之劳…是不是夫人?” “并非”,宋慈将匕首放到白绢布上,“只是本官担心夫人会误会。” 瑛姑马上低下头,遮住白惨惨的脸色,声音中强带笑意:“我知道了”,随即转移话题道:“大人,柳氏不是杀人凶手,您为什么还要将她关到牢中?” “你怎知她不是杀人凶手?”宋慈问道。 “因为她已有身孕啊”,瑛姑脸上的神情十分笃定,“没有哪个女人会在怀着身孕时杀害孩子的父亲!” 宋慈闻言,不由流露出赞赏的神色,“接着说”。 “我知道大人刚才,是由那位老人想到了您的老父亲”,瑛姑认真说道,“抓不到真凶,您觉得无法面对老人家。但是我相信,您一定能够找出真凶,对那位老人有个交代的。” 宋慈摇摇头,慨叹一声:“我只怕到最后,才真正是无颜面对那位老人。” “大人”,瑛姑动容地看向宋慈,“其实您心里已经有凶手的线索了是吗?” 宋慈默然无语。 半下午的时候,赵捕头拿着一柄剔骨尖刀兴奋地跑过来,还未踏进书房门便喊道:“大人,在那水塘子里找到了一把尖刀。” “正该是这个”,宋慈接过那把刀看了看,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长短,刀口,都与这把刀附和。在李府水池里找到了这把凶器,这证明什么?” “证明凶手杀过人后,逃离的方向是城东”,瑛姑兴奋道,“而柳氏回娘家的方向是城西,这再一次为柳氏的清白提供了证据。” 宋慈笑着点点头,把物证交给瑛姑让她收起来,直接对赵捕头下命令:“沿着李家到东城门的几条街暗访一下,看事发前一晚有谁见过李唐?记住,重点是酒馆茶楼。” “是”,赵捕头抱刀答应,却没有立即走,而是疑惑不解道:“大人,为什么要去城东那几街查访?” 宋慈笑着摇摇头,背手出去。 “笨啊你”,瑛姑笑道,“柳氏说李唐回家时大醉,且已四更,而和氏说李唐不到初更便回家了,且根本没有饮酒。而现场的酒气证明柳氏没有说话,李唐的岳父也能证明和氏没有说话。那么…” “他一定是在路上遇到什么人喝了酒”,赵捕头一拍双掌,“三百两银子露了白,因此被丧心病狂之徒追着杀人夺财了。” 瑛姑忍不住笑出声来,提起裙子快跑着去追宋慈。 宋慈在狱中再次审了柳氏,着重问她事发前一天的事情,以及匕首是如何到她手中的。 跟过来的瑛姑时不时也会插嘴问一两句,直到再无话可问时,她抬头看宋慈:“大人,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吧。” 回衙路上,宋慈的面色沉得厉害,柳氏的供词让他更确定了和氏的杀人嫌疑。 “想不到那把匕首竟是和氏亲手交给柳氏的”,瑛姑感叹,“和氏要害柳氏,柳氏却每一句话都为她辩护。” “假若凶手真是和氏,她为什么能忍心杀害亲夫?”宋慈不知为何又想到夫人,一阵的难受袭上心头,“瑛姑,你是女人,你说一说,什么样的情况能让一个弱质女流下如此狠心?” 瑛姑想了想,道:“和氏极爱她的丈夫,然而李唐却只宠爱柳絮儿,日日面对这样的情景,她很可能已经心理扭曲。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和氏有多爱她的丈夫心里就有多恨他。杀了他,既能了结痛苦,又能嫁祸柳絮儿,岂非一石二鸟?” 宋慈听罢,无声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