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之上,太阳高高升起。 木船在平稳的江面上缓缓地行驶,两岸的风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一马平川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烟雾缭绕的重峦叠嶂。 然而,无论什么样的美景都不会有人出来欣赏了。 此时的木船上不仅舱门紧闭,就连窗户都关都不留一丝缝隙,却隐隐有些奇怪的声音从舱内传出。 云收雨歇,尚在余韵中的花千骨软绵绵地瘫睡在榻上,累得连腿都懒得并拢。世间有极乐吗?——当然有。对于两个相爱的人来说,与彼此身心结合就是极乐了。 花千骨腹诽道:这人还是那么的会装——小女子在混沌和极乐之中仍不忘腹诽自家夫君。是啊,口口声声说着“不可不可”,结果在她略为“强势”的撩拨之下便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如火。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白子画一直心有旁骛,还在纠结前尘往事。 没错,这几日他确实有些刻意冷淡她,只因她无意间提起的前尘往事。那是他的一个心结,甚至称得上是心头的一根刺,痛得曾经令他几近疯狂。复生后失去记忆,犹如一张白纸,那件事也就渐渐被他淡忘了。自她记忆恢复,这件事便重新梗在他的心里。 多少次,他都想问她—— 如果当年那个人没有死……你是不是真的会跟他走?会不会像这般将身心交付予他?会不会让他做孩子的父亲? 那个人对这女子的爱,一点也不比自己少。虽然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对一个已经死去三十余年的人耿耿于怀,更不要因此破坏现在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可当年长留大殿大典上发生的事情留给他的心理阴影无比巨大,以至于他到现在都无法完全不介意。即便他知道那个人虽然为人不择手段,但对于心上心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虽然他嘴上一直不愿意承认,但在心里早已经认输了——东方彧卿显然比自己更懂一个女人需要什么。在白子画为将来顾虑重重、畏手畏脚的时候,东方彧卿选择不顾一切陪在她的身边。或许,也就是这份绝境中陪伴情谊,使得他一度取代了白子画在花千骨心中的位置。 小骨……若东方彧卿没有死,你还会再次爱上我吗? 还会吗? …… 花千骨翻了个身,想向大仙人撒撒娇,却发现他并没有像以往那般靠在她身边。她疑惑地支起身子,发现他正背对着他在整理衣物。她托着肚子慢慢从榻上坐起,呆愣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夫君,半晌才回过神来——“你到底想干嘛?” 白子画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淡淡地重复之前的回答:“我想出去。” 出去?休想! “你回来!”她伸手扯住他刚系好的腰带,就是不让他走。 这种行为当然不可能困住白子画,可面对怀孕的娇妻他只能无可奈何地选择顺从她坐回床榻。坐下后他扭头想看看小女子还想做什么,却发现她身上还只挂着件皱巴巴的胸衣,他叹了一口气将掉在地板上的锦被捡起来给她盖上:“别着凉了。” 小女子并不买账,整个人像牛皮糖一样贴到夫君的身上,不依不饶地对他下了最后通牒:“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 白子画当然知道花千骨想知道什么,下意识地就想回避,继续装聋作哑:“我没什么好说的,是你想太多了。” 又是这句话!花千骨的心中一阵无力,缠住白子画的手也渐渐失了力气。没有想到三十多年过去了,原以为经历了这么多风雨后长留上仙已经盖头换面,这几天发生的种种却让她感觉到其实他可能一点都没变——从前他就是如此的,什么都不告诉她,她只能去猜去想,拼尽全身力气。可那时的她毕竟仅有二十年的阅历,如何能猜到想到他那些隐藏至深的苦心和情感? “师父……”往事再次浮现在脑海中,花千骨的双眸不知不觉蒙上了一层雾气,她难过地将脸埋在白子画宽阔的背上,凄然地质问道:“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是这样……为什么你什么都要我去猜……为什么……” 白子画可以对花千骨的怒气视而不见,唯独不忍见她真的伤心难过。他原本只是想为以前的事情来给这小女子一个小小的“惩罚”,毕竟当年她让自己差点溺死在“醋缸”里。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心里那点报复的情绪顷刻间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小骨,我……”白子画握住她的柔荑,想要将多年的心结和盘托出,话到嘴边却无法继续说出来。他其实也早想把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但意识到一切都是自己在钻牛角尖,真说出来怕是会遭小徒弟耻笑,这叫他情何以堪?可看她这副架势,如若死守不说,恐怕她这次是不会善罢甘休,搞不好他们会再次心生芥蒂…… 白子画转身将那泫然欲泣的人儿揽入怀中,下巴贴着她的鬓角。如此依偎良久,他在又一声叹息之后终于开口了:“小骨,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花千骨见夫君有坦白的意思,心中不由地窃喜。 白子画闭上眼睛,耳边响起长留大殿上那悲痛欲绝的哭喊声,那是自己深爱的人在绝望中对另一个男人许下诺言—— 我答应你…… 我跟你走…… 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神哭,天地同悲。他记得她在倒在断念剑下也只流过一滴的眼泪,却在那个人死去的时刻决堤而出…… 那一刻,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一直抱有绝对信心的长留上仙犹如被一道惊雷迎面劈中。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无法动弹,只能死死盯着那个已经不再熟悉的女子用着他不熟悉的声音,抱着另一个男人哀嚎。 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 才过了一年,才过了短短的一年而已!怎么她的关心,她的难过、她的焦急……她的一切情绪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他记得当时她就是如此这般紧紧将自己抱在怀中哀求自己挺住不要离开她的…… 她答应那个男人的话,是真心的吗? 是真心的吗? …… 血淋淋的往事让白子画的心被揪得生疼。他闭上眼睛,艰难地将心中纠结了三十余年的话说出了口——“如果……当年那个人没死,你真的会跟他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