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吃完饭走出店门,夜幕已经彻底拉严实了,悬在头顶的皎洁明月像是舞台落幕、聚光灯暗尽后唯一留下来方便观众离场的孤盏照明灯。 喻文州看了看时间,准备送顾南夕回家。 “还记得你新家在哪吗?”他低头询问双手抱着自己一条手臂的女孩,她正像一只猫一样用染满醉酒红晕的小脸蹭着他的胳膊。 “记得记得……在那!”顾南夕松开一只手,摇摇晃晃又笃信无比地指了一个方向——医院。 喻文州叹息;“果然从第二杯开始就应该阻止你的……”一段时间不见,还以为她酒量又见长,结果只是没自觉而已。 他抬手轻轻拍着她发烫的柔嫩脸颊,把她弄得稍微清醒一点后又问了两遍,才得到了疑似正确的答案。 当他扶着顾南夕想往她说的小区方向走时,后者的脚却没有跟着移动,她反而闭着眼睛把他又抱紧了点。 “唔……”无意识发出的嘤咛声,比起生理上无法行动更像是心理上的抗拒。 “要我背你吗?”喻文州柔声问道。 顾南夕点点头。 喻文州让她把自己的包拿好,然后半蹲下身子把她背了起来,托着她双腿的手往上一提,两条纤细的手臂就软绵绵地垂到了喻文州的身前。 浓重的酒气夹杂在顾南夕的呼吸中,从后颈处飘到了喻文州的鼻子里。 说实话,他不喜欢这个味道,也不喜欢酒。 因为职业的关系,他本身是滴酒不沾的。只是很久很久以前,跟着父母参加某个亲戚的婚礼时出于好奇在快散场时从香槟塔底部拿了一杯喝,那是他仅有的喝酒经验。 当时那种体温上升、神经中枢被麻痹的昏沉感觉直到现在还让他记忆犹新,潜意识地排斥。 至于喝过酒之后身上的那股味道,喻文州倒觉得不是难不难闻的问题,而是充斥着一股将清醒理智如同泥泞一样搅在一起的浑噩气息,与他偏好的那类爽快感和轻松感背道而驰。 但他不会在顾南夕想喝酒的时候阻止她。因为她只有在酒精作用下才会将日常隐藏的激动情绪全面宣泄出来,也就是所谓的酒后吐真言。这类太喜太悲甚至太过愤怒不满的情绪,她平时通常都会因为“后续太麻烦”的理由而选择不表达,直接无视或者一笑而过。 那张犹带稚气的脸庞上不以为意的淡然表情,究竟是因为真的无所谓还是在掩藏真实的想法——醉后一目了然。 顾南夕的新住所在居民楼的二层,没有电梯,照明是声控的。喻文州把她背上去后,在贴着之前报过的门牌号的深蓝色防盗门前停下脚步,贴着墙把她小心地放下来。 “唔……到了?”顾南夕揉揉眼睛,靠着墙迷迷糊糊地问道。在喻文州的背上趴着太舒服导致她一路是睡过来的。 “到了,钥匙呢?” “我找找……”顾南夕咕哝着,半眯着眼睛把手伸进白色的帆布包里掏弄。掏了几下都没找到钥匙后,她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包口用力扯大,双手翻转—— “我来找吧。”喻文州在包里物品随着重力作用洒满地之前,抓住了她的手,直接把包拿过来。 她的帆布包是款式最为简单的那种方形袋式,没有隔层,底又深,所有东西都堆在一起,确实不好找东西。 纸巾、钱包、移动电源、饮料瓶…… 这个……是玩偶? 喻文州靠着指尖的触感辨认出了她包里的东西,但钥匙的体积在这混乱的空间内太没存在感了,他试着晃了晃包袋,然后凭借着微弱的金属声找到了钥匙。 把钥匙串拿出来的时候,有什么体积大十倍的东西也跟着被提了上来。 是刚才摸到的疑似玩偶公仔的东西,有他一个拳头大,直接作为挂件挂在了钥匙圈上,长得还特别滑稽,是一只歪着嘴傻笑的白熊。 哪有人把这么大的东西跟钥匙挂在一起的,既不方便又容易掉……喻文州觉得无奈又好笑,但他很快认出了这只滑稽的大号挂件,嘴角的弧度稍稍收敛。 这是那次她特地来广州送身份证,在俱乐部留宿一晚之后的第二天,他们去游戏厅在娃娃机上抓的啊……那时候看她难得有兴趣,他还用积分票换了很多奖品给她,最后这只特地从娃娃机里吊上来的熊混杂在其中反而没什么存在感了。 过了七八年,没想到她还挂在随身携带的钥匙上。 喻文州一边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开门,一边回忆那个时候顾南夕的反应。 【哈哈哈哈……我的妈呀怎么可以长得这么搞笑,这也太丑了吧喂!这种东西真的会有人喜欢吗哈哈哈哈……】 她一边用手指戳着它歪掉的嘴巴,一边罕见地爆笑出眼泪。原来那是超喜欢的表现吗? 喻文州莫名感觉心头一暖,他把顺着墙壁蹲下来、昏昏欲睡的顾南夕温柔地横抱起来,走进了屋子里。 一室一厅的房屋结构很简单,喻文州凭借着门外的楼道照明把她放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然后折回玄关处去找开关开灯。 吧嗒。白色的日光灯亮起,屋内的摆设瞬间一览无余。 喻文州从里面关上房门,然后开始打量顾南夕的新家。 客厅三十多平米的空间里,确确实实地透露着刚搬家的生活节奏紊乱的气息。 家具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地板上杂乱地放着数十个打开的纸板箱,目测装得都是搬家过来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整理。地上也随处扔着衣服、内衣和袜子,看状态都是穿过又脱下来的。也不知道是单纯懒得放进洗衣机还是没时间洗。 喻文州看不下去地把这些衣物一件件捡起,拿进装着磨砂玻璃门看起来是卫生间的地方,按颜色深浅给她分放在不同的脸盆里。 就算家里不会来其他异性,她这样也太……嗯? 喻文州忽然注意到拿在手上的睡裤有点不对劲。这个开口是—— 他把卷成一团的浅灰色纯棉睡裤抖开,目光落在裆部配了粒纽扣的开口上,温润俊秀的脸庞瞬间如同石化一般僵硬。 虽然他知道顾南夕有买大码甚至男式上衣当睡衣穿的习惯,但是这…… 喻文州心里一紧,但是他很快平静下来。按照顾南夕的性格,很有可能是网购下单的时候搞错了男款和女款,然后又懒得换直接穿了。 这时客厅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他连忙放下裤子走了出去。 只见身材娇小的女孩脸朝下趴在茶几和沙发之间的地面上,低低地吃痛□□着。 居然从沙发上滚下来了…… “没事吧?”喻文州快步走过去把她扶坐回沙发上,发现她鼻子都撞红了。 “痛……我的鼻子还在不在啊?”顾南夕犹存醉意的双眸里噙着眼泪,委屈地扁着嘴向喻文州确认。 “在的在的。”喻文州又心疼又想笑,他执起顾南夕的手引导她摸到自己的鼻子,“你看,鼻子好好的呢。” 顾南夕闷闷地“嗯”了一声,随便揉了揉两下发疼的鼻尖后,站起来。“我带你参观我的新房子!” “酒醒了?”喻文州笑着挑眉。 “我本来就没醉嘛。”顾南夕活动了一下肩膀,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大步往前一跨,结果刚走出去就被地上的纸箱绊到,差点又摔个平底狗吃屎,幸亏喻文州扶得及时。 “你还是先躺床上睡一觉吧。”不想再操多余的心了,喻文州干脆把她横抱进虚掩房门的唯一一间卧室里,然后轻放在米黄色的单人床中央。 顾南夕被抱着的时候倒是很乖,然而喻文州一直起身子她立马也跟着坐了起来。“我不困。” “那刚才路上趴在我背上睡觉的人是谁啊?”喻文州打开卧室的灯,一边问着,一边再次俯身把她的鞋子脱掉。 “那是因为被文州背着很舒服啊。”顾南夕理直气壮地扬起小脸。 喻文州失笑:“比床还舒服吗?” “比床还舒服。”顾南夕还透着醉意红晕的脸庞上表情相当正经。 “真贫嘴。”他宠溺地用指尖轻推了一下她温度偏高的额头,然后环顾了一圈她的新卧室。 空间就单人卧室而言,算挺宽敞了。除了这张一米三左右宽度的床以外,占地方的家具就只有一个四门的衣橱。角落里还有个装饰花哨的梳妆台,上面乱七八糟地堆着些杂物,看起来是上任主人的,而她并不中意。 是该添点新家具了。 “打算什么时候去买家具?”喻文州在床边坐下,问道。 “明天或者后天吧……你哪天有空?”顾南夕盘起双腿,理所当然地把他一起安排进日程里。 “都行。”喻文州点了点头,然后替她决定好时间,“明天上午去怎么样?买那种组装式的家具,下午就可以装好了。” “你帮我装。”她眨眼,语气是轻描淡写的陈述口吻。 “嗯。”喻文州无比习惯地应了一声,抬手按到她的头顶上,轻揉几下后,微凉的青丝有几缕钻到了他的指缝间,触感像羽毛一样。 “哈哈,果然我没有文州就没法活了呢。”顾南夕清纯而酡红的脸蛋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她伸手搂住喻文州的腰,亲昵地把脸贴到了他的胸口。 喻文州的手在半空顿了一下,然后按在她的后脑勺上,像是要故意让她察觉自己加速的心跳声一样,另一只手把她拥紧。 “这样的话,你以后可没办法和别人谈恋爱了呢。”他闭上眼睛,稍低下头隔着发丝在她耳边低喃。 顾南夕温顺地在他怀里安静了几秒,然后稍稍挣动了一下,就着被紧紧抱住的姿势仰起头,“……恋爱经验的话,我已经有了,不用担心哦。” 喻文州猛地睁开眼睛,盯视她的漆黑瞳孔微微缩紧,“什么……?!” “就在你出国的时候,和内科的一个实习医生。”顾南夕漫不经心地眨了眨平静无波的双眸,淡定回答的同时又把头埋进他的胸膛。 “怎么……开始的?”喻文州浑身僵硬,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大脑一片空白,连声音都仿佛不是他的了。 “他有一天下班的时候跟我告白,就答应了……因为科室的妹子老说我对谈恋爱没兴趣只是因为没谈过,我就——啊!” 措不及防地被用力按倒在床上,顾南夕吓了一跳,受惊瞪圆的双眸映出喻文州居高临下、深不见底的眼神。 “怎……怎么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喻文州,错愕之余忍不住悄悄地咽了口唾沫。 喻文州的双手分别把她两只纤细的手腕牢牢地钉在床铺上,骤然窜起的怒火令他的眼眶干燥发烫,温润如玉的面庞表情紧绷到了极致,略渗寒意。 这下无论顾南夕再怎么迟钝,也能察觉到他异常的情绪波动了。 “文州……你——生气了?”她有些紧张地抿了下饱满红润的唇瓣,无辜单纯的眼睛有些忐忑地微微闪烁。“为什么啊……” 与她什么也不知道的困惑不安的目光对视着,喻文州不自觉地收紧了加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同时缓缓闭上眼睛切断折磨他理智的视线交汇。 别吓到她……心底有个声音这样提醒他,他想要通过深呼吸调整情绪,但是喉咙仿佛被厚实的棉花堵住,根本无法顺畅地进行气息交换。 “文州?你到底……”顾南夕的双手被他无意识地握得很疼,但她对于疼痛的反应只是皱起了眉头,而把更多注意力放在了表现怪异的喻文州的身上。 此时此刻,越是听她叫自己的名字,喻文州的心脏就越像被强硬塞入某种极为排斥的炙热情绪,肿痛得快要爆炸! 他迟缓地俯下身子,将嗡嗡作响的脑袋抵在她的肩膀上,挨过心脏几度抽痛后,用低颤苦涩的声线故作冷静地否认道:“……我没生气。”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说过最夸张的谎话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