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离回程的那班高铁到站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 “南南,别走了。” 在顾南夕难得有时间观念地第二次看手表时,喻文州一直没有松开的手又握紧了些,并且还说出了乍听很欠考虑的挽留言辞。 顾南夕困惑地朝他眨着眼睛,“不走……我睡哪?”听起来要当天回家的念头也没那么坚决。 喻文州沉思了两秒,然后从麦当劳的座位上站起身,“跟我回俱乐部好不好?现在还算是休假期,有不少空房间可以睡。”虽然这么做不符合俱乐部的规定,但他有办法可以说服经理通融。 素来平和沉静的眼底闪着期待的微光,喻文州说完自己的提议后就一瞬不眨地凝视着顾南夕的脸庞,观察着她的神情。 她俏丽稚嫩的脸上第一秒出现的,是不自然的抗拒,好像并不中意这个点子。 喻文州不免觉得有些失望,同时也有些疑惑。他以为她会拒绝自己的可能性很小,从小时候算起她对自己说“不”的次数屈指可数,总是对他的每个决定无条件地信任。 “你一个人住酒店我不放心,就这样回去你会生病的。”他尝试说服顾南夕,但其实内心明白,只要她说一句“好麻烦,我还是回家吧”之类的话,他现在的一切考虑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然而顾南夕罕见地别开头沉默了,在这种关键的时候。 喻文州不知道她想回避什么,这张时常挂着对什么都懒得纠结思考的坦荡表情的小脸上,居然出现了复杂莫测的神情。 “南南?”他另一只手也握住她的手腕,双手同时往回施力,把她的身子拉得离自己更近后,很在意地盯着她的表情。 “……不想去那个地方。”顾南夕轻咬嘴唇,将头低下。 喻文州稍愣,“为什么?”她明明从没去过蓝雨俱乐部啊,是从哪里来的抵触心理? “就是不想。”她孩子气地加重语气重复道,拒绝分享理由。 喻文州有些失神地看着她的头顶,感到诧异又茫然。 尽管加入蓝雨训练营之后他和顾南夕相处的时间变少了很多,但每次回家见到面的时候,两人之间并没产生什么生分的隔阂,氛围一如既往地亲密融洽。他一直觉得自己很了解顾南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了会对自己隐瞒的心事? 喻文州的手无意识地调整角度,紧紧与她双手的十指扣住。“有我陪着你……也不行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呼吸都慢了下来,平静从容的神态下是令人难以察觉的紧张情绪。 顾南夕对于这个条件倒是很动心,她抬起头,眨眨有些变亮的眼睛,“一直陪着我?” “是啊,一直陪着你。”喻文州认真地给出肯定答案。 “唔,那就——啊嚏!!!”她正偏着头做思考状,身子忽然一个激灵,突然爆发的喷嚏打得她弯下了腰! 直起身子后,她一边吸着产生堵塞感的鼻子,一边撅起嘴巴。 “文州我难受……” 鼻音包裹的委屈语调中,依赖感满溢,几乎让喻文州的心融化。他抬手摸了摸她饱满光洁的额头,确认还没发烧的迹象后,揽紧她细细战栗的娇小躯体朝门口走去。 “快跟我回去,你得马上洗澡才行。” *** 到了俱乐部,喻文州第一件事就是拿换洗衣物给顾南夕,然后把她带去浴室。 蓝雨俱乐部虽然目前没有女性选手和职员,但浴室还是姑且分成了两个(平时都是男生在用)。这个时间留在俱乐部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别人会来洗澡,他让顾南夕进去后把门锁好,然后自己前往经理办公室说明情况好让她破例留宿。 这不是什么有难度的事情,尤其对喻文州来说。 经理尽管有点诧异,但还是象征性地说了句“下不为例”后爽快同意了,并且因为知道了他之前慌张飞奔下楼的缘由,还有点如释重负。 训练营学员的宿舍都是两人一间,喻文州觉得让她睡有主人的床不太好,想到同一层楼有间宿舍里只住了一个人,便想让她睡闲置的那张床。即使没有人睡,每周负责打扫的清洁员也会保持床铺干净,而且那名学员和他关系不错,是他未来的搭档。 决定好顾南夕的住处后,他下楼买了点水果和她爱吃的咖喱饭,暂且放回自己宿舍。 再去浴室的时候,顾南夕正好洗完澡,坐在门口的长凳上发着呆。 毛巾松松垮垮地包在脑袋上,基本没起到什么作用,水依旧滴滴答答地从头发与毛巾的缝隙中淌下来,弄湿了她被不合身睡衣衬得更加消瘦单薄的肩膀。 睡衣的花色是白色的细条纹,一沾上水,下面皮肤的颜色就隐隐约约地透了出来。 走到她跟前,喻文州甚至发现她没穿……内衣。 胸前的布料虽然没有湿,但是有明显的被顶起而绷直的线条,最末端……他下意识地别开有些赫然微烫的脸庞,过了两秒后,把注意力移到她的脑袋上。 “头发要好好擦干啊。”他低语着,抬手拿下毛巾,给她擦头发。 “放着不管也会干的。”大约是很享受他温柔细致的擦拭力道,顾南夕懒洋洋地闭上眼睛。 捏了捏发梢确认不再有明显的水滴后,喻文州把半湿的毛巾拿在手里,屈指轻轻刮了下她的鼻梁。“真是小懒鬼。” 被这么叫,顾南夕还有点得意满足地扬起脸,红润小巧的嘴唇勾起,“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这表情真是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呢。 喻文州佯装头疼地叹了口气,放下毛巾,帮她把过长的袖子卷到手腕以上。“你这样我都不放心让你一个人睡觉了。” 当然是开玩笑的,她懒归懒,但还不至于像婴儿那样全无生活常识。 但是顾南夕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啊?我一个人睡啊?” 蹲下身准备连踩在脚底的裤脚也一同给她卷起来的喻文州顿时怔住,“……睡觉的话,当然是分开啊。” 她原本的设想,难道是和他睡一起吗? 抬头看到顾南夕脸上极为失望不情愿的表情,温润冷静的少年非常难得地瞪大了眼睛。 “不是说好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嘛!”顾南夕用力扁嘴。 “这是两回事……”他愣愣地作着“一加一等于二”那种程度的解释,“我是男生,你是女生,怎么能睡在一起……” “我们还一起洗过澡呢!” 那都是五岁时候的事情了…… 顾南夕无法理解他思维的委屈神态清晰地映在喻文州的眼底,他向来好使的脑子此时竟然有点当机了。 “文州是骗子……”面容比实际年龄还要稚嫩些的少女用低落的语气喃喃着,抱住自己的膝盖在长凳上蜷起小身板,看起来十分楚楚可怜,“说话不算话,我要回家……!” “别闹……”喻文州尽管知道她并不可能将赌气的话语付诸行动,但还是温柔地伸手抚摸她犹带湿意的脑袋,安抚她的情绪。“你现在这样怎么回去,听话。” “不想理你,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顾南夕把头埋得更低,彻底一副闹别扭的样子。 喻文州一阵无力。 就算认识了十几年,也不该完全没有“异性”这个概念吧,再天然也得有个限度。 喻文州的目光不经意地在她身上停顿住,然后视线像套了个无形的凸透镜一样,把从前不会在意的地方清晰地放大。 因为低头的动作,衣领的布料与顾南夕的脖子离得更远,若隐若现的白皙后颈曲线从湿发的缝隙间,连着后背的弧度一直朝衣领深处蜿蜒着。 她的皮肤一向很好,触感应该很光滑……哎,他在想什么啊。 这份长达十四年的情感的质变降临得十分突然,但并不剧烈。它很小很轻,就像一滴彩色的墨水滴进宽广的心湖,几乎悄无声息,但也扩散得飞快。 喻文州并非对自己的心境变化没有察觉,他是如此聪明的人,在各方面都不迟钝。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必须比以前更加克制和谨慎。 如果没有那份骤然而至的悸动,他可能就遂了她的意答应下来了,毕竟他对自己的自制力还是很有自信的。 ……等等。 喻文州忽然惊觉,可能就是因为感情发生了变化,他才做了多余深入的考量。 顾南夕的意思其实并不是睡在同一张床上吧? “如果只是睡同一间房间的话倒是可以,如果你不介意睡我室友的床。” 顾南夕缓缓抬头,大大的眼睛天真无邪地冲他眨着。 “我是想跟你睡一个被窝里哦。” “……” 喻文州,眼前一黑。 *** 这丫头真的很可怕啊。 喻文州用遍了各种说法都无法让顾南夕理解两人同床共枕的不可行性,最后也只能放弃挣扎把她带去自己的宿舍。 也许实际体验一下,她就知道那场面会有多尴尬诡异了。 顾南夕进了门,颇感兴趣地四下打量着。 “这是单人床,两个人睡会不舒服的。”在她看向自己床铺的时候,喻文州着重提醒她。 顾南夕一愣,然后微噘着嘴唇问他:“你是怕晚上被我踢下去吗?” “……倒也不是。” 少女马上喜笑颜开,“那不就好了?”说着,几步助跑后往喻文州的床上一扑,然后开始来回打滚。 喻文州扶着自己的额头,彻底投降了。“先把头发吹干,不然会头痛的,而且床会弄湿。” “好麻烦啊,不想吹。”顾南夕干脆把自己的脑袋单独伸在床尾外面,让一头过肩的长发随着重力向下悬着,她似乎想就这样等头发自然风干。 “脖子不酸吗?”喻文州好笑地问道,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 “酸就酸吧,我困死了。”话音未落,她两条细细的手臂也垂到了床外面,然后整个身体一动不动,像极了电视剧里表演尸体的群众演员。 喻文州把吹风机的插头连在床头的插座上,然后坐在床边开始吹她的头发。 虽然她的发丝很细很软,但是量多,就这么放着不管,到半夜都干不了。 干燥热风轻拂上头皮,顾南夕的身体像冬眠苏醒的小动物似地扭了扭,然后手肘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贴着床铺匍匐挪近喻文州,最后把脑袋停在了他的大腿上,就这么惬意地枕着。 喻文州的身体微微僵硬,手上晃动吹风口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烫……!”顾南夕马上叫道。 “啊抱歉……”回过神来的喻文州不自然地道了声歉,然后心不在焉地把另一只手插进她的发丝间拨弄,方便更快地吹干。 明明风只吹在她的头发和他的手上,他的大腿却缓慢地升温发烫了起来。 喻文州轻抿着嘴唇,暗暗地集中注意力想要压下这份令他有些无所适从的热度,但大脑越是下达“冷静”的指示,它反而越像见了阳光的藤蔓一样在他的身体里不断往上攀爬蔓延,直至胸口,紧紧包覆住没有防备的心脏。 他深吸了口气,迟疑地用指腹描绘顾南夕受热通红、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的柔嫩耳廓,然后微眯起眼睛。 “南南,你真的想跟我睡在一张床上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