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着,在供台前取了三支线香,右手稳稳捏着,左手双指凝聚真气点燃,而后轻轻摇摆熄灭明火,持香平举在胸口,行做揖礼,拜完几拜后将线香直直插在了香炉中。
琼亦双手合十,闭上双眼祈祷。
其实她并没有什么心愿想请求神明庇佑,她已经在人世间渡灵太多年,除了一些前尘往事还放不下外,几乎别无所求。
但她还是许了愿:
愿人世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愿我早日寻到解咒往生之法,渡化我自己。
愿……
尽管是痴妄,她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期盼许下了。
愿姜从澜碰到的那人,真的是他……
祈祷结束,琼亦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线香的火圈延伸出一截燃灰来,扑簌簌落下。
她平定了心神,安复了情绪,准备转身离开这所小道观。
但在她将要转身的那刹那,仿佛听见了东风摇曳,屋外檐铃作响的声音。
叮铃——叮铃铃——
伴随着这道铃音,似乎还有一道脚步声,一步一步,一声一声,由远及近。
足音踏随着檐铃,一步一响,声声落耳,像是久远的时光敲打在她心头,于瞬间荡开层层涟漪与轻微颤意。
琼亦待转的身形猛然一止,半晌,她不知抱着何种期待,回身抬眸。
身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人。
一个,被她刚刚期许进虚无缥缈的祈祷中的人。
琼亦怔怔地站在原地,睁着眼睛盯着那人,突然像失声一般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
果真是……
心神具颤,心上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情难自禁的怔问:是心诚则灵吗?……莫非神明也觉得我方才许愿太过诚心,让他出现在我眼前了?
身前那人黑发高束,面若冠玉,一如既往的矜冷自持,那双墨色的眸子像暗夜湖泊般漆邃,又瞧不分明。对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她,许久,带着一丝难辨的柔和:“琼亦,许久不见。”
琼亦还在愣神中,心道,这幻象好真实,连声音都一样呢。
她不敢相信面前此人是她的亡夫盛玄怨,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看着他向自己走来,来到了她面前。
盛玄怨的目光从她面庞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她腰间的玉铃兰上。
“琼亦。”他开口道:“是我。”
琼亦半怔地看着他。
她只是不敢相信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人,能够原封不动地回来,在一个偏僻破败的道观中,出现在她面前而已。
琼亦有些恍然,深吸一口气:“……是你给姜从澜那些符箓,借他之口,设计让我来此处的?”
她心中已经明晰,姜家婚宴刺杀一事,恐怕都是被他精心算计好了的。
姜从澜是他寻来的引子,出自他之手的符箓是火星,而自己这个局中人就这样一点点被他引诱着,来到了道观。
他不知何时布下的局,让她意识到他还活着,让她来见他。
“是。”盛玄怨眸光微闪:“是我做的。”
琼亦对上他的眸子,将他眼底那极为复杂的情绪看了个真切,阔别重逢的欢喜、不敢往前的踌躇、终于相见的释然,种种纠缠在一处,又被他死死克制了下来。
琼亦启唇还想问些什么,问问盛玄怨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模样不变,为什么在这里。
她开口,却变成了:“……你早知我在这,怎么现在才来找我呢?”
声音从哽咽逼仄的嗓子中钻出,又哑又低。
听言,盛玄怨微滞,他道:“……抱歉。”
“……我离了你那么长的时间,没能遵守诺言。”
“我……想见你,又担心你怨我恨我,不愿见我。前几日偶然见到你后,我…不知该如何,这才出此下策。”
“自从我假死离开白酆,偌大中土,已经不知走过多少遍了。”
“我说过会来找你的,只要我还活着,哪怕踏遍万水千山,我也会来见你的。”
“今日,终于见到了。”
琼亦看着他的面容,想到昔时种种,终于忍不住颤抖地伸出双臂,被他拥了个满怀。
她不想质问他的,只是看见他,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向人诉苦。
琼亦紧紧环住盛玄怨,嘴中是轻不可闻的喃喃细语声,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自己渡灵尘世百年间压抑的想念。
旧时携手处,又经水远山长。
往日的回忆像是流水般一幕幕呈现在脑海中。
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时光,长过曾经的岁年,长过他短促的半生,长过她未愿的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