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空挂一亮圆,偶有轻纱过。 同一片天,同一轮月,甄宓不知看了多少回了,唯一不同的是,竟又住进了曾经的闺房。 待嫁闺中。 袁家,曹家,不过是从一片苦海换了另一处。 因一张容色,母亲为巴结袁家将自己送进了袁家们,人乱天荒,唯袁家四世三公执天下之牛耳。兵荒马乱,被抬进那冀州府,新郎早已不见踪迹,倒觉得不如安守一方的好。 那种地方真的安的了么。 袁家子,道貌岸然。 再想那位自己伺候多年的婆婆,无声苦笑。 冠军侯府建城了日子愈来愈近,门前已然挂上了牌匾,这还是三哥告诉自己的。 府外有军士把守,闲人不得出入,自己也算的上是“闲人”了,一样出不得。 迎亲的日子已然定下了,那位冠军侯,曹家二子,又是二子。 前有活埋四十武安君,今有焚杀三十冠军侯。原以为那样的杀神,许是个凶猛杀气四溢的人,看起来却是温润如玉。皮囊之下又是什么,谁知道呢。 摩挲着手里的龙纹玉珏,其实,该是一对吧,还有一块,在那人手里。 ‘小姐拿着此物,若小姐入许都,凭此珏,我定然赔偿小姐所有行装。要是小姐家财万贯,我大不了把自己赔你。’ 那个半路打劫的姑娘,真像。 * 冠军侯府建成,占地极大,园林楼阁,极简尽禅意,建筑设计,皆出自曹子桓之手。只与那极尽奢华的冀州府,风格不搭调了 。 曹子桓总觉得,建筑之美,在于色彩与线条之搭配,简约的宋风,低调内敛。 有人赞叹,有人觉得有失稳重,蔡大家入府参观,倒是极为喜欢。自蔡文姬入许都,父亲便常召见,只听娘亲言,并不多话,后来父亲也就见得少了。 蔡家只余文姬一人,于许都独居一宅,整理在洛阳之乱中销毁的古籍,来到邺城,亦是如此。 曹子桓倒想询问她于父亲之间的事,只似乎两人之间存有隔膜,相互别扭。既然蔡大家喜欢府中陈设,曹子桓便请了父亲,留她在府内诵写古籍文献。 大喜的日子将近,自那日于冀州府内圈困袁绍家眷始,曹子桓便再未见过那甄氏。听闻她在娘家待嫁,心里总想看看,只因不合规矩,怕惹人烦恼。 曹子桓只知甄氏是美人,也听闻是孝顺的,善家务。既然是要成为自己妻子的,那么当日如此对待自己未婚妻子的刘夫人,免不了要遭曹子桓记恨了。 刘夫人于其他袁家女眷软禁在许都一处,每日都做些织布刺绣类的活实,虽没饿着渴着,但日日操劳针线,视力便不好了。曹子桓叫人吩咐,会给那刘夫人分配刺绣的差事,出了差错要罚,不然就得去干些粗活。 待榨干净了,也就干净了。 * 邺城换新主,好似容光焕发,全无战时的焦灼慌乱,谁又知那些高门大府里又住了什么人。 周制昏礼,基调庄严肃穆而全无后世的喜庆、热烈和喧闹。爵弁玄端,庄严沉重,曹子桓本想要礼服颜色艳些,深红也好,这才算是喜庆,可碍于礼法,只好着玄色端服。 父亲醮子,新郎接受赐酒一饮而尽,便动身去迎娶自己的新娘。城内人头攒动,无非是想一见那冠军侯风采。 甄家主父早去,长子、次子亦是,三子甄尧当家,于家庙设筵,在门外迎新。曹子桓以雁做贽礼。彼此揖让登堂,甄尧只为兄长,曹子桓不必再拜。 于堂内迎得新妇,甄宓一身红色深衣,以金丝绣凤凰于身,足着凤头翘屡,发髻上戴着珠花、金步摇,衬着粉黛容色,愈加动人。 曹子桓望着甄宓出神,张夫人见了,自是因为女儿得了君侯的欢心而喜。甄宓察觉那人的灼热视线,眸子霎时错开,叫人觉得新娘害羞了。 曹子桓亦是如此觉着,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想从张夫人手里将甄宓接过。张夫人心中大喜,虽觉于礼不和,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女儿的手放进了君侯的掌心。 甄宓竟不知母亲会如此,心中慌乱,但对上那人凝着灿烂的眸子,心里倒真生出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悸动。似乎这人给了自己错觉,以后日子会美满起来。 侯门深院的事情,甄宓又怎会不知,只在君侯眼里,倒好像是真的只有自己一人。 曹子桓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贸然上前要牵新娘的手,而张夫人竟然还当真将她的手交给了自己。手中柔荑滑嫩细腻,眼前这个不过是第二次相见的女人,心里仿若生出一种上天注定该相守的意味。 察觉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竟有汗意,甄宓这才发现,冠军侯也不如面上那般镇定自若,竟也会紧张,叫人心中一笑,便也不稍稍回握了那人的手,当是同意了。 甄家人见新人们执手,自是喜乐。将来甄家前途,不会有所差池。 出了家庙门,曹子桓将新娘所乘的马车驾好,在新娘上车时,还要亲自把上车用的引手绳递给她,照顾她上车。然后亲自驾着马车,让车转三圈,才把马车交给车夫,自己乘坐另一辆马车走在前头。到了家门口,曹子桓先下车来等候,新娘车到达后,曹子桓再执甄宓之手进入府中,婚前礼成。 新妇被送入房内,曹子桓入宴。曹操上座,与儿子一道受人敬酒。 丞相臣属皆在,贾公亦然。贾公当初给张绣出得一记诈降之计,差点叫曹操全军覆没。后张绣再降,曹子桓毫不犹豫地以贾诩为筹码受降。即使心中有恨,但曹操亦是得称其一声“贾公”。 曹子桓深感贾公谋略过人,只觉贾公乃当世第一聪明人。他心知丞相心中对其有异言,但又爱其才华,为得明哲保身,常于府中不出,闭门不见客,偶出些计谋,却往往是关键所在。 论谋略,曹子桓以为诸葛亮不及贾公。孔明治才大于谋才,除非是个小说中摆坛设案做法借东风的妖人,不然做做后勤工作,好成萧何之功。 为免入争端,曹子桓两次求见皆拒,此时丞相之子大婚,贾诩倒是不能不出席。 曹子桓也不意多语,受了长辈祝福,便跑去和怼酒喝。 郭嘉仍不宜喝酒,对着“特供”的药酒都要哭出泪来,只好挤兑某人怕是要见新娘紧张了,才对他人敬酒毫不退却,一口饮尽。 被说中心中所想,曹子桓也无意回嘴,初次大婚,自然紧张,何况是对着女人,当初自己可是借酒壮胆,才入了貂蝉的房。 * 以曹操如今之地为,天下诸侯无出其右,是以冠军侯娶妻,本可不用亲自去女方家中迎娶,只因要将儿子婚礼办得轰轰烈烈,抬高甄宓身份,再堵有些士人之口,以免再有人说出什么替儿娶妻的话。 先前纳妾倒不觉得,如今子桓娶妻,真让曹操有一种儿子长大成人的唏嘘之感。当年迎娶丁夫人,也未曾有如今的排场,经年过去,连孙儿都有了。 已然五十九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