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中、蔡和正欲与小倌几番大战,乍不见州牧,却闻其包下一小郎君开了旁室,便乃安心行乐。 另一间雅室之中,曹子桓大剌剌坐在榻上,一脚蹬在榻边,瞧着地上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模样稚嫩,皮色白皙,如今依然衣衫完整,端端跪坐于地,权不似先前那番狼狈景象。 如此玉般的郎君,却是一双眸子神色呆滞,而更新奇的是,便是那一双瞳仁却是赤色,血一般。再瞧他五官中神似,虽是诧异,却心中也有所猜测。 浪浪荡荡地饮了口这荆州甜酒,微微抬了下巴,觑那地上之人。“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岁了。” 那眉清目秀的少年忽而开口,“奴唤吴峫,今年,十四了。” 曹子桓抬了酒盏,哦了一声,尾音婉转,便是嗤笑道:“吴姓,江东人氏?” 吴峫答曰:“奴不知。” “不知?”曹子桓道:“你不知道你自己的来历?” 吴峫道:“奴是家中收养,至于身世来历,奴只听闻是从北边来的。” 曹子桓咦道:“北边哇。” 吴峫却是笑了,“公子对奴的身世很有兴趣,是奴与公子所识之人形似?” 曹子桓咧嘴一笑,却未出声,笑意邪佞,“嗯,确与我识之人相似。” 吴峫答:“总不归是公子家侍妾或是亡妻罢。” 闻言,曹子桓哈哈大笑,赞此人有趣,大有趣。 吴峫目不识物,乍被人领来,以为又是谁家恩客,却不料这位公子只动动嘴皮子,并无旁的意思,心中不知这葫芦里卖的是甚药,只这位公子似对自己身世有意,便也顺了这台阶上去。 “奴可问问公子?” 曹子桓饮尽盏中甜酒,舔了舔嘴角,伸了伸双足,半躺于榻上,舒服叹道:“说来听听。” “听公子口音,似不是荆州人,奴不知荆州在公子眼中若何?” 曹子桓答:“山青,水绿,田良,民富。” 吴峫失笑,轻稚的面容笑意俊美,音色纯如琴弦拨动,“公子可愿听听奴眼中的荆州?” 瞄了眼那双无神无波的盲眼,“你眼中的荆州如何模样?” 吴峫笑容更是动人,却吐出两字,“吃人。” 果然,忽起了兴致,哈哈两声大笑,透着戏谑,“这天下都在吃人,何况于荆州。”却难得正眼一瞧这盲眼赤瞳少年,“荆州秀美,你为何说是吃人?” 吴峫并不发问这公子前句,只再问曰:“公子可听过米肉?” “米肉?” 吴峫道:“先年荆州诸城中曾有种饭馆,其中皆有一道菜,名为‘米肉’。饥荒时易子而食,杀人而食,饭馆便将人肉称作米肉,意为吃米长成的肉。” 视线扫向这人,透着杀气,语气却掺着笑意,问曰:“你吃过?” 吴峫摇头,继续道:“奴听闻,北方人将食用的人称作‘两脚羊’,若是女子,便称作‘不羡羊’,意为女子肉质滑腻,吃了便不羡慕羊肉了。”顿了顿,又言,“公子食过” 微微点头,又见这人是个瞎子,便低声应了。 吴峫问:“当真好吃?” 曹子桓脸色深沉,欲摇头,却出了声,“生食,难以下咽。” 吴峫却笑了,“公子似未曾对人言说过,看来奴是第一个。” 曹子桓也笑,问曰:“你不怕我杀你。” 吴峫摇头,道曰:“公子初见奴时便欲杀奴了,公子说奴与公子所识之人相似,想必那人是公子的仇人罢。公子与奴说这些话,想来是要留下奴的性命有用。所以奴不怕。” 闻言,心中却更生了杀意,视线紧盯那地下之人,似要将他身上瞧出几个洞来。却道:“你算是知道了本公子的秘辛,那你可知道他人的隐秘?” 吴峫忽而俯首贴地,“奴能助州牧大人收回家蔡田地,大人是否可应奴一个请求。” 却轮到自个儿铁了脸,望着那吴峫嘶得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我看你眼明心明,不是个瞎子。” 听面前黑暗言语,面上沉静,心中却依然颤了颤,清润的音色忽而喑哑,“州牧大人倒是第一个说奴不是瞎子的。” “哦,许是他们眼瞎了罢。”曹子桓正了身子,双足踩落在地下,探身盯着吴峫,“你这小儿既能助我收回蔡家田地……”并非不信,只半信半疑,若这少年是旁人面貌,便算是会信个大概。凡妓人,不论男女,知道些大族秘辛,也不是甚新奇事情。只这人面容…… “你想要什么。” 吴峫道:“奴想留在大人身侧,侍候大人。” 语意不详,若非自己所想,曹子桓问道:“你想做我的幕僚?” 吴峫却抬首笑对,“奴向来只知伺候男人的事,奴想在大人身侧,伺候大人。” 本欲出声呵斥,却看他那张脸,莫名心生一种报复的快感,竟然应曰:“倒让我瞧瞧,你有何伺候男人的本事。” 眼看他循声匍匐而来,摸上自己的靴面,驻在脚边,抬手抚上自己的膝,即便这少年目不视物,却顺势抬首,无光的眸中似能瞧出惹人怜的意味。生在这脂粉地,满身都是戏。 许是小心翼翼,又似软若无骨,拂过之地叫人身颤,或因着瞎眼,面上平白没甚表情,连着这般孟浪勾引的动作也不叫人心生排斥。 只当真是存了报复的心思,明该是反逆排斥,偏偏忍住不发,竟还心生了期待,连着曹子桓自己都不晓自己是怎么了,眼睁睁看着吴峫那手伸入自己衣摆之下,似有似无地触碰上大腿内侧,却是一把握上了。 瞧这小倌嘴角蓦笑。 “奴识人不少,却不曾遇过这等威武雄壮的,还该叫大将军更妥帖。”吴峫似是自言自语,分明感受到自己那一握便觉手下颤颤,更大了。心中得意,更是顺势探了进去。 ♂♂…… 一番吞吐哽噎,吴峫吞下那一手不可盈握之物的遗留,面上留着绯色,忍着喉中白浊上涌,不住地咳了咳,便仰头成让人可俯视自己整张模样的角度,嘴角一勾,问:“大将军,奴伺候得如何?” 从未如此释放的曹子桓昂首一声叹喂,再又颔首眯眼看着跪于自己腿间的妖孽,年纪尚小,心思活络,辗转于那些世家子弟之间,看似于被玩弄股掌,却是有着捏住人心的本事。若此人当真与那人有所关系,呵。 “有些本事。” 正了衣冠,起身便走,却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随手置于地下,留下一句,“我家中女人算不得多,却也不少,你若要入府,知道该当如何。” 吴峫侧耳听脚步渐离,移门被拉开,便有雅室之外的声响漏进来。指尖碰见一抹冰凉,忽而一疼,便知指上被抹了道口子,伸进嘴里,又是一股咸腥味道。 嘴角依然带着笑,握起地下那柄寒凉的匕首,当真是利刃,无波的眼却有大颗大颗的泪落下,被刀刃削成了两段,落在地下,印深了地毯。 耳边春风依旧,却凭空冒出一声凄厉,曹子桓回头道了一句。“把那小鬼带上,别让他死了。” 典满面色尴尬,他见君侯与那小倌共处一室那般久,便不免往别处猜想是做了什么,虽说君侯模样好,往日也看不出有甚龙阳癖好。 “回去给奉孝送封信,让他查查十四年前天子往外送过什么女人没有。” 乍见这呆头汉子还在发呆,斥了一句,“还不去,人要死啦!” 呆头汉典满苦了脸,心说那小倌该是没伺候好这主,瞧,刚出来,脾气便长了。 这荆州新主带小倌入府的事便似那林中惊了的鸟群,呼啦啦纷飞四散,落在各处。 旁人奇,那荆州府中人更奇,倘若他们君侯从那南风馆里尝了蚀骨滋味回来,怎地是黑着脸;若君侯喜欢那小倌,又怎是横着进来的,乍一见,都是血糊;常日君侯好色,也近的女色,怎地偏偏又碰上男色了?种种的因,该是在那横着进来的小倌身上。 可是更奇,那小倌进府多日,受人好生养着,若不是面色苍白无血色,还当真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可君侯偏偏未曾去瞧过一眼。 还有一奇,那前头跟在君侯身侧伺候的小丫鬟,名叫阿香的丫头,怎地见了君侯回师,却是发了疯病,把剑便刺,听人言,那是个江东来的刺客。两军交战之时无甚反应,偏偏待到江东退败之后才行刺,可见过如此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此刻么。 府外头风言风语,这“土皇宫”里头亦是人云亦云,先前隐隐间那些个要征田的传闻,全被州牧尚男风遇刺的消息盖过了风头。 坊间里的唧唧喳喳,全成了喳喳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