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出世已然二十一载,零零总总那些个事情,记在心头,刺在心头,割在心头,那颗赤子之心,如何也回不得原般那模样了。 这么些年呀,得到的事物,失去的事物,得到的人儿,失去的人儿哟,终究会将那颗砰然的肉疙瘩,变成血肉参半的铁疙瘩,然后成了淋了血的铁疙瘩,最后也只剩下铁疙瘩了。 他不想这样呀,也不愿自己当真成了铁石心肠,他知道自个儿的胸腔里头,还有柔软的地方,放着自己爱的人,爱的事,爱的物。若是心成了铁的,那里头的人儿、事儿、物儿,住着又该有多难受。他呀,最见不得自己爱的人难过。 心头的肉成了铁,自己也是疼的。 曹子桓埋头在甄宓柔软的胸口,哭得泣不成声,便是被那柔香的温暖暖化了心,便是要在这温暖中宣泄了所有的泪。 甄宓紧揽着怀中人,手掌覆在他后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这人的后脑,任凭他湿了自己的衣襟,偏是这哭声与湿意,还有手下颤颤,最让人心揪。 这怀中人,心中的人,总是那般威风凛凛,心中总有韬略,那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最叫人心倾,那亦正亦邪的俏皮可爱最是勾人心魂。曹子桓啊,曹子桓,你却此时如受委屈的孩童般在怀哭泣,要叫人心生了多少怜爱。 听见他在怀中哽咽嗫嚅自己的名,便也柔柔唤着他的字,一遍不够又是一遍,一遍,一遍,再是一遍。 子桓。 听他说,他的大哥,昂哥哥,来梦里找他来了,告诉他要照顾好爹娘与兄弟姐妹,又说哥哥死得冤,死得苦,偏偏化作了毒蛇模样,昂哥哥就是中了蛇毒死的哇。 “大、大哥终究是怨我的……我不该……不该问他要了赤兔……他该呆在军营里……不、不会死了……不该……” 不然又怎会张口来咬呢,昂哥哥最喜欢自己的,那又呆又直的昂哥哥呀,怎么舍得…… 甄宓不知子桓口中的大哥曹昂究竟是如何死的,却也知晓那惊世骇俗的官渡之战前,许都皇宫前的那片血色,约莫也有子桓大哥的因罢。 搂着怀里的可怜人,心里头亦是酸疼,跟着他红了眼,只道是,“别这样说,妾听闻你们兄弟情深,大哥断不会怨你,不会怨的……” 哄着也不知是多时,这人终是睡了,却依旧紧箍着自己,断不放手。 无法,也只好这般依着她,轻捧他脑,倒头睡下了。 宫灯光亮晃晃,油泪而哭整夜,却伴安眠。 初冬新冷,殿外头典满依旧立着,如门神值守,伴着晨光,能看见嘴边呼出的水汽。 昨夜好眠,曹子桓在甄宓怀里睡得格外安稳,轻嗅鼻尖女人香,面触柔柔女人胸,却是埋头左右不愿抬。乍想昨日那般模样被宓儿瞧去了,心里是又羞又恼,当真恨极。便想着就做了这埋头鸵鸟,不见人算了。 “醒了?” 乍听见头上人言,晨起的音色销魂了得,却直叫人羞得在女人怀中闷闷嗫嚅了一句,“没醒……” 却平白惹女人一声轻笑,这埋头的鸵鸟当得不甚好。 曹子桓闷头不愿起,甄宓却是被这怀中人撩得身痒心痒,望挪了自个儿胸口异样,却是如何也是推脱不动哇。甄宓红了脸,却是抬手轻轻拍了拍这人的后脑,“还不起来。” 曹子桓缩缩抬了头,窃窃觑了她一眼,撞见她的笑颜,便是蓦地又埋了回去,羞道:“咱们好久没睡一处了,再歇会。” 甄宓知他在赖,摸上这人羞红耳朵,指间火热,嗔了句,“昨夜不是在一处么。” 这毛儿脑袋在胸口噌,还说着,“那不算……”便开始不安分了。 正是剥衣交颈缠绵,行那九浅一深之事,沉于那旖旎深潭不可自拔,却是恍惚听闻殿外头似有喧嚣。 确是典满那门神挡了来人道。 司马懿在那士族堆里挣扎艰难,陆逊原该是去那云梦泽探探甘宁兴练水师之事,却是被征回来管那些个两万多的江东流民,也因着有曹真领虎贲铁骑南下支援,许仪得空领了襄阳城防。左左右右那些个战后琐事,还得一个个来报。 司马懿抱着木简站在典满跟前,却是矮了一大截,急得就差上来动手动脚,“典将军,昨日和君侯说好啦,这时候有要事奏对,为何不让我们进呀。” 典满这高头大汉虎了张脸,“不许进。” 这大殿台阶下头,尚且站了一波人,偏偏非等着州牧跟前的大红人打头阵,司马懿自个儿的事急,偏是什么小心甚微,也得解决了烫手山芋要好呀。 司马懿可怜巴巴昂着头看那站在台阶最高处的典满,自个无法,只得立在他下一节,“君侯准我们随时请见的,这典将军你也不是不知道,怎么今天就不给进了啊。” 典满自是不好说君侯与夫人在里头如何如何云云,死活偏是只吐一句,“不给进。” 陆逊瞧这司马仲达急盲了眼,实在看不下去,亦是帮了腔调,“将军,君侯现下……真忙,不便见我们?” 典满尚未开口,这台阶下的人便也嚷嚷,“怎么不给见了,这是前堂书房,不是后院,放我们进去候着不行,非得立在外头嘛。” 众人也纷纷应和。 典满就这么一句,“不给进,否则别怪末将不客气。”噌地一拔刀,直吓得离得近的司马懿吓呆了脸。 司马懿一见陆逊也不说话了,便亦抱着大卷木简上了台阶立着,对上典满瞪眼,便急抬手挡着,“我就站着,不进去。” 红罗帐里,甄宓粉拳推着身上人,断断续续呻’吟道:“外头……不要……” 曹子桓亦是烦着外头蝇蝇,撑着身子快快挺动着腰,咬牙喘气道:“快了,快了。” 浑说话,也不知是先前什么时候也这般说。 甄宓只得受着这浑人征伐。 好不容易泄了身子,紧着穿了衣裳,留她着装。却见她起身脚软,便是要往旁处倒下,又是将她搂进怀里。 甄宓霎时被他抄进怀里,蓦地红了脸,却当真是站不住的,也推他不得,索性便倚他在怀,闷头道:“怪你……”每次都是骗子。 曹子桓乍见她小鸟依人,心中便又是一荡,只怕再精虫上脑,只道是这般娇弱模样的甄宓,真是诱人。叹了口气,便因着如今自己之过,惹得宓儿行动不便,“不如我先带你回去。”也不曾听女人言话,直接抄抱她入怀,不管她惊诧模样,径直出去了。 芍药在外室候了半日,正当昏沉,却乍见君侯横报着夫人这么出来,还真是惊了。 外头的听见殿门忽而大开,正一摆笑脸回头,却见是君侯抱着甄夫人出来,只叫他脸上笑意一滞,感觉低眉颔首不言回避。他人一见门开便是小小骚乱,待看得清楚了,也是静静欣赏自个鞋头,当真是好鞋。 甄宓埋头在他怀,只听他大声留了句,“你们先进去等着,我……片刻就来。”直下了石阶,身形渐小,转而不见。 下臣们正时相互对眼,心道君侯果然是当世风流之人。又听那石阶上头一声吼,“可以进了!” 曹子桓直将怀中美人从前堂书房里抱回了后院,那后院侍者见是这般情景,皆是低首背身回避,心里的小九九却是转得不停。 入室却也不放她下来,转身进了侧室,就见他的小儿抱着甚木头玩具眼巴巴地朝门口望着,见了来人,就“啊啊啊啊”地唤。甄宓听叡儿呼唤,推扯了这人衣袖要下来,被他稳放在地下,便回身去抱那小叡儿,一双圆眼一眨不眨盯着他的娘亲愣瞧。 甄宓便哄着孩儿便问着妈子。妈子照顾了小公子一夜半日,除却招奶娘按时喂奶,也不甚幸苦,当着主人面便笑脸夸赞,“夫人放心,小公子不曾哭闹。说来也是奇的,奴婢照顾公子们几十年,却没见过像小公子这般灵秀聪慧的,不见夫人,只抱着玩物眼巴巴望着,有时还会对着奴婢‘啊’叫两声。奴婢便安抚小公子夫人白日便回,小公子眨眨眼,像是知道了呢。当真像极了君侯幼时模样。” 妈子边说边乐,曹子桓也是高兴,从宓儿手里接了叡儿晃晃。看这小子灵光眉眼,是像自己贼机灵呐。心里乐着,却忽而生出不对来,自己幼时,可不是什么一空二白万事不懂哇。 胸腔蓦地冻得一紧,面上依旧带笑,却是眯眼打量起自己的小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