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太放肆啦！”　　　　曹操站在他那高座上，一脚踹翻了几案，案上书剑散落一地，周围侍者跪地颔首，噤如寒蝉。　　　　大汉丞相双手插腰，涨红了脸，吹胡子瞪眼，嘴里还喘着粗气。　　　　“曹丕这个臭小子，现在是愈加放肆了。”曹操在案前来回走动，脚步匆匆，忽而回首对座下郭嘉、程昱道：“这个小子，现在是越来越不把孤放在眼里啦。好哇，如今擅自主张，竟然、竟然……”　　　　曹操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只瞪眼涨脸，最后憋出一句，“……竟然把我大汉的皇子给……给阉了……这成何体统嘛！”　　　　程昱小心翼翼赔了张笑脸，拱手道：“主公，在下觉得公子恐怕也不晓得那人会是位皇子，毕竟谁能想到当今皇子会流落到南风小馆之中。况且公子面见天子次数缪缪，约莫是后觉有相似之处才有此问，却不料……不料已被纳入府中，想必公子得知消息之后，也是后悔莫及。”　　　　“后悔莫及？”曹操冷冷一哼，“孤听闻那小子在襄阳，日子过得惬意的很呐，日日美人在怀，现在还养上男宠了。孤看他，是在外头野惯了，已不知天高地厚。”　　　　程昱看了郭嘉一眼，岂不料郭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曹操便是又哼了哼，走下座来，大大的袖袍挥舞，背起手来，“那臭小子收服人心的本事是愈加了得，怕是连孤，也要自愧不如了。”　　　　程昱不知可否，只道是丕公子在荆州大搞开田垦荒挖渠的工事，利国利民，还争民心。只听丞相语气是骂，观丞相神色是夸，但丞相的心思，是愈加难测了。　　　　不料曹操亦是看了眼郭嘉，道曰：“奉孝不是向来与子桓交好，怎么也不说话？”　　　　郭嘉拱手，“禀主公，虽说虎父无犬子，但在下以为，公子到底年轻气盛，尚需主公调/教。”　　　　“调/教，调什么教，该是要好好教训那小子一顿。”曹操眯了眯眼，郭嘉一瞄，这对父子俩，连着平日的小习惯都是一模一样，心中失笑。　　　　“你！”曹操抬手指着郭嘉，见郭嘉抬眼，“对，就是你。奉孝，你替孤写一篇问责，貂蝉不是要南下了么，给她，让貂蝉带到襄阳。让曹子桓回信，每一个问题都要答，要是孤不满意，再退回去重答。”　　　　郭嘉领命下去，殿上只留程昱一人。　　　　程昱忽而颔首低声道，“主公，在下以为，那流落在外的皇子身份暂且不明。且不管那人是否当真为皇子，不是也罢，若是，那皇子所遭之事也未必不是上天示意。自古以来，哪有天家之子被去势的奇事？这显然是上天在示意主公，大汉气数已尽。”　　　　曹操沉吟片刻，斜眼盯着程昱，“程昱，你是在劝进？”　　　　程昱称是。　　　　曹操叹了一声，“上回许昌狩猎，将士山呼万岁，情形你也见到了，众臣神色不一，那时关羽已拔剑待发，连着荀彧……”　　　　程昱道，“主公，此一时彼一时。彼时袁绍尚在，主公之拥兵、占地，皆不如袁绍。而此时，主公天下九州占其五，已是无人可敌。”　　　　曹操回了座上，闭口，半晌，却又再言，“孤不愿君臣离心哇。”　　　　程昱道，“主公，在下以为，主公可徐徐图之。先封公，再进王，最后……”称帝。　　　　曹操倚靠着他一弯主座上，一双小眼直往殿外蓝天白云，嘴里喃喃，也不知是在嘟囔什么。　　　　这日襄阳，貂蝉尚未到来，却是另一人敲上门来。　　　　曹子桓正与司马懿、陆逊、陈登对事，听下人道，说有人拜见君侯。　　　　曹子桓问，“拜帖呢？”　　　　下人道，“来人没有拜帖。”原是荆襄名士众多，谁会知晓拜上门来是否为哪家名士投靠，所以断不可随意得罪上门之人。　　　　曹子桓又问，“来人什么模样？”小厮支吾成不了言语，便道：“算了，叫人进来罢。”　　　　拜见州府的名士算不得少，甚多矣，不是沽名钓誉的，便是纨绔子弟，真正大贤大才，却未曾有人上门。　　　　因此，曹子桓的好奇之心早已熄灭，只顾闷头饮茶，混不在意要来之人。想是这样的事由已见得多了，座上的人也无甚新奇。　　　　个人自顾自事，却听司马懿一声轻咳，曹子桓抬头，见了来人，却是愣了神。　　　　来人身子短小圆润，披头散发，一身素白的麻衣，系着青色束腹，衬着那一圆肚腩颇为显著。而那人面色红润，唇上两撇小须，一双小眼却是精光闪烁。乍一看来，却是一搞笑的侏儒。　　　　愣神片刻，曹子桓乐了，放了手中木简，倾身问道：“来客何人呐？”　　　　那短小形如侏儒的来者长袖一甩，背在身后，昂首却道，“在下襄阳庞统，见过曹君侯。”　　　　闻言，曹子桓乍一立起，满脸不敢相信，抬手问道：“你说，你是谁？”　　　　那矮小的先生一挑眉，又回，“在下襄阳庞统。”　　　　曹子桓“嘿”的一声走过案前，对着小先生盯了又盯，最后是拱手一拜，道：“曹丕见过凤雏先生。”　　　　乍听君侯所言，座下之人挺了身，司马懿更是不敢相信，此人便是在荆襄名士间与“卧龙”诸葛孔明齐名的“凤雏”庞统。　　　　那庞统登时笑回一礼，“君侯多礼了。”　　　　曹子桓心中正如惊涛拍岸，一把抓住庞统手腕，拉着他入座。曹子桓是万般想不到，这凤雏竟然会入他的府。　　　　贵客来访，便不再议事，摆案上酒，举酒笑曰：“丕久仰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在下还以为凤雏先生会是那位白发白须老者，原来是集天地之灵的先生，嘿嘿，倒是合我的胃口。”　　　　庞统捏须嘿嘿笑道：“君侯过奖啦。什么凤雏不凤雏的，不过是只小鸟罢了，有什么了不得的。只在下野腻了，亦想闯荡出一番事业，便想投靠君侯。不知君侯作何想哇？”　　　　曹子桓不曾想到庞统说话如此直白，满口答应，“先生不提，在下也要开口。丕愿交先生为知己，共襄大事。”　　　　举杯，饮尽。　　　　司马懿大囧，这二人才出言两句，便是都谈妥啦？再一瞧那陆伯言，亦是一脸懵逼，只他向来面色淡然，神色隐藏得极好。　　　　陈登自是知晓庞统大名，举杯相敬。　　　　酒尽，庞统问曰，“在下常听闻人谈论在下，却不曾有君侯这么夸人，说什么集天地之灵的。”　　　　曹子桓“诶”了一声，笑道：“自家父起，谁人不知，浓缩便是精华嘛。”　　　　庞统哈哈大笑，生了酒意，颇有些放浪形骸的模子。　　　　旁人一见这二人酒过三巡，便坐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倒真是应了“相见恨晚”一词，只把旁人作了背景。　　　　司马懿插不进话来，只顾赔笑喝酒。　　　　却听君侯忽而一言，“我听闻，黄先生将‘卧龙’与‘凤雏’都介绍与刘备相识，那‘卧龙’跟了刘备，‘凤雏’却选了我。在下不解，还请先生赐教哇。”　　　　庞统顶了一张醉红的脸，哈哈摇头，“选主之事，本就是要随心。那刘皇叔入不得我心，我且观天下事，却以为君侯最合我心意。”最后叫他定决心的，便是曹丕初见他时，只稍一愣，便真心施礼。权不似那刘皇叔，以貌取人，乍一见面，眸中一闪而过的轻视作不得伪。即便那黄老丈与“水镜”相邀，也不愿随那皇叔刘备。　　　　庞统自小知道自己面容有所缺，在外随心游荡久了，早不将这些个面子事由放在心上，但当今本就是“以貌取人”之世，能遇见像曹君侯这般浑不对自己外貌有异议的，还是首次。　　　　曹子桓边是“嗝”了一声，又抓起庞统手来，红着脸，道：“我也觉着先生合我的心意。”　　　　庞统觉察自己手腕之处受力愈来愈大，正是吃痛，也叹这外头传言君侯的“龙阳之好”不过是传言，作不得真。　　　　看君侯红脸的模样，庞统歪身赞道：“君侯好颜色！”　　　　曹子桓亦赞，“士元好眼光！”　　　　诶呦，这就称上字啦。　　　　♂　　　　貂蝉新至，曹子桓出城三十里相迎。跨在马上，遥望北方尘土飞扬。嘴角止不住地漏出笑意来，紧着打马上前。　　　　貂蝉抱着曹玥，正是哺乳。车里没有旁人，貂蝉才宽了衣，外头又妈子守候，碍不着事。忽而听外头马夫喊道：“夫人，前头有一骑来了！”　　　　貂蝉一惊，忙敛了衣衫，沉了心气，问道：“看出是谁？”　　　　马夫待那一骑近了些，喜道：“是君侯！”便缓了车速。　　　　果听见一声嘶鸣，便听车上落了一人，貂蝉尚未整衣，惊得是横抱着曹玥挡在身前，再急回身。便听是身后车门吱呀一响，闯进一人来。正欲破口惊叫，却被那人强抱入怀，听耳边一声，“貂蝉，想死我啦！”　　　　这人，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