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变换得飞快,便是意犹未尽,黄昏将歇,耐得江东战事正酣,尚有要务处理,否则,留下一晚才得兴致方尽。 可惜,怀中的美人大有驱赶之势,便是一晌贪欢,如是做贼偷情一般,很不自在。 心中总想,愿她入府,名正言顺。 只叹蔡琰不愿,顾虑颇多,总是想着,莫不是在她心里,自己尚不是她心之所倾,大有更加重要的事项,诸如阿冉、家族类,使蔡家发扬,才是她心中所念。 她将他视作牢笼,他却又怨,不过是未有爱他到不离的地步罢。 便是裸身相待,却各生了各自的心思,同床异梦罢。 “我想日日拥你入怀,时时听你唱诗吟曲,我喜欢你的声音,明明清冽平静,淡薄到令人发指,为何我却总能觉得是在勾我心弦。” 紧揽着她,埋首在蔡琰柔软的怀中,曹子桓尚且做着最后的挣扎。 蔡琰轻抚这人发丝,无奈叹道:“可我唤你早些归家,你却听不进耳。” 曹子桓音色闷闷的,“我呢,让你与我回家,你却从不听。” 但听头上道,“洛阳才是我的家。”语气怅惋,叫人心疼,而曹子桓心里,却不知疼的是她,还是自己。 心思愈沉,且开始泛酸了。 挣开了她轻柔的怀抱,掀了遮不蔽体的小毯,落下了地,去拣自己的衣衫。 蔡琰见他要走,也未开口,翻了身子假寐。 满是旖旎的屋子瞬时沉得厉害,曹子桓抚平了衣冠,玄色的大氅显得严肃且阴郁,回头看了眼榻上的背影,唇角用力得抿成了线,心下一哼,抬脚便走了。 听脚步渐远,蔡琰才又回首去寻,看床幔飘荡,屋内已无人,轻叹了口气,扯上了毯子,抱着闭眼睡了。 曹子桓心悦蔡琰,是又敬又爱的喜欢,便是她对自己有那么些意思,却依旧是排不上位置的。 心中忐忑得来,却是忿忿而去,自那时的酒醉误事始,便与她再回不去从了,同她多了些东西,却是离得更远。 心思低落的人故意拉扯了脸色,显得生人勿近。 蔡冉心不在焉地在园中背书许久,见得阿爹出来,便是不顾及母亲平日所念,小跑过去,拉扯着曹子桓的衣袖,“阿爹,何时再来看阿冉?” 闻言,曹子桓面色稍霁,蹲了身子抱起了自己的孩儿,掂了掂,心说又长了分量,“阿爹后日来可好?” 蔡冉得了允诺,扎了双髻的小脑袋重重地点了点。 嫩嫩的小爪子松了,曹子桓又抱着自己儿子晃荡着,高高起,又快快落,玩得不亦乐乎。一旁有侍者,不远不近,虽低头颔首,却能看出踌躇难言来。 抱稳了阿冉,这才对那侍者发问。 侍者如临大释,躬身道,“小公子到了时候要夜学,夫人吩咐,不曾断过。” 闻言,蔡冉的小脸怯怯一瘪,小爪子抓了阿爹的衣襟,有些不乐意了。 嘿的一笑,曹子桓侧首在阿冉小鬓上亲了一口,弄得小娃娃呀的小声一叫唤。 “爹爹不耽误阿冉夜学了,可要用心。” 蔡冉捂着小脸,红脸应了。 便是大战之时,为先前南下失利,邺城紧绷之下却不失调序。而长江两岸,却已烽火连天。 魏吴酣战十日,起初两军相持不下,江东起先虽逢水患,但水患过后却是风调雨顺的,难得遇上丰收之年。况且自赤壁之战起,人丁凋散,如今看来,却解了饥荒之颓。 东吴征兵降至年岁十三,兵源不断补入前线。且因赤壁之战,吴军深谙天时地利之计,可惜近年魏水军远非当初的旱鸭子,在南宁的调/教下已成规模,虽两年而已成不得精锐,但围困江东,已是绰绰有余了。 水军之间的消耗,待吴军力殆,便是马上精锐蜂拥之际。 江上争战,二者互有损伤,魏水军战死者不少,面对大敌入侵,江南之众一改常日绵柔,总能生出一股不屈的韧劲。 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自古以来,以南蛮称之,桀骜不驯,是以楚南灭,楚又兴,而汉立。 而今,就连纤细的少年,也能拿起刀枪面对强敌。 起初,魏王以为此战我军战备充分,必定叫东吴一击即溃,谁料他们竟能坚持数日不退。待得第十一个日子,除却江上焦船浮尸,并无他物。 为防当年教训,军中防疫极严,是以等待近一日,对岸再无人驾船,魏王下令,整军过江。 千帆东去,巨大的战船立了二桅巨帆,度量冗大,能容下近百骑。行至江中,忽逢大雾,雾中有渔歌声传来。 魏王自岸而忘,心中擂鼓。茫茫江面上有童音相伴,忽远及近,霎时若在耳侧,有仿在远方。 “归来去兮,来无去。来无去兮,船沉江。船破沉江兮,鱼腹藏。” 王令下,中军岸上待命。 此时,军中有荆州人言传,是江中水鬼来犯。常日里,渔民为在江中捕鱼,年年有祭拜水神之举。祭祀之时要献上活物,常祭物丰沛时,便可渔丰,即便逢旱灾,出船依旧能有收获养活家小。 便有人嘀咕,正因魏王南下,江东未抗魏王,不曾于开春行祭祀之礼。水神怒,要卷活人入腹。 向来鬼神之说最为骇人,况且此时情形甚是诡异。 魏王欲问身边祭酒,却不见郭嘉,原是军师身体不适,被他叫去帐中歇息。便才转头了问了程昱。“江东深秋时常起大雾么?” 程昱乃北方汉子,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此时有一声音插入,“回禀魏王,江东乍暖逢寒,正是起雾的时候。此刻江岸情况不明,还请魏王撤军。” 曹操那一双小眼瞬间锁定说话之人,打量半晌,却叫人辨不出喜怒来,平平淡淡地道了句,“你就是子桓身边的那个……嗯,那个谁?” 陆逊拱手,“在下陆逊,是丞相麾下一小吏。” 岂料曹操哦了一声,“陆姓,你与陆康是什么关系?” 陆逊一愣,道:“是在下祖父。” 竟瞧魏王来了兴致,“原来是前庐江太守的孙子,你祖父为孙策所杀,今寡人南下,也正是为你报仇雪恨,为何要劝寡人退兵?” 陆逊少在人前显脸,霎时面对魏王发问,一时不知该如何拿捏,正要言道,却从江面上传来一声声轰鸣,随即而来的是爆炸破碎之声,有混乱从江上来,“船沉啦!船沉啦!” 惊恐呼叫之人响彻整个江面,魏王面色一白,与灰白的须发融为一色,喊道:“撤回来!撤回来!” 焦灼不过半日,正午阳光正好,晒去了缭绕雾气。江中情景愈发清晰,战船残骸无数,士兵与战马在水中挣扎,人尚且有浮木支撑,只千匹战马无一生还。 可怜前军百艘战甲,如今还在江上漂的,也不过半。 待雾尽,可见沿岸百架投石机并排而立,排排而站的江东军士声音嘹亮,“来无去兮,鱼腹藏!来无去兮,鱼腹藏!” 魏王一双小眼瞪如铜铃,却不说话,转身往大帐中去。身后人战战兢兢,尾随上去,却在帐外踌躇,不敢受魏王怒火。此时逢疾的郭嘉从帐中出来。 “王上想一个人呆着,各位请回罢。” 众人如释重负,却有人狐疑。人去,程昱拽住郭嘉道,“军师,在下欲见王上。” 郭嘉定定望他一眼,将手中信通交与传令官,才将程昱带入。 大帐之中昏沉压抑,绕过前厅,入内室一看,魏王竟躺于榻上不省人事。周围医匠侍奉,瞧见医馆吴普面沉如水,程昱顿觉大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