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婵想起来,自己晚上下班回来想打开电脑玩一会儿的时候,她妈妈也不准她玩电脑。说是对眼睛不好有辐射。 如果是随口提醒也没什么,可正在做饭的妈妈还特意从厨房跑过来不准她开电脑,就有点过度紧张了。 现在笠泽也这么阻止她,有点奇怪。 电脑为什么不能开?还能吃了她不成。 杨小婵心底浮起一丝违和感。却并没有再继续下去,只说“不玩儿就算了”,又胡乱聊了两句便倒头睡觉。 可第二天下午,她特意请了假,从公司里早退回家了。 笠泽不在,妈妈也不在。家里空落落的安静的过分。杨小婵想到自己偷偷摸摸回家只为了开下电脑,觉得自己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有什么可好奇的?那两个人还会联手害她不成? 可她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事被瞒着,身体不受控制的往电脑旁边走去。 开机,输入密码。桌面显示出来,还是记忆中的画面,并没有什么异常。 杨小婵好笑自己疑神疑鬼。想着反正开了电脑不如玩会儿小游戏,于是点开浏览器。 习惯性地去找收藏夹,她发现最上方那个常登录的网址,并不是小游戏的页面,而是一个什么作者论坛。 明明是毫无印象的东西,怎么却是她检索次数最多的页面? 杨小婵的目光被吸引,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点开了这个网址,屏幕跳转到论坛登录界面。 “欢迎回来。” 登录界面上,密码是默认保存。而最上方显眼的ID名称,是让她血液冻结的三个字。 “灼华君。” ** 一瞬间,整个世界天翻地覆。 杨小婵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失去平衡摔在地毯上。 她用力挣扎着爬起来,回到电脑前登录论坛。 灼华君的注册时间居然已经有十年。发表过很多帖子,其中还有仅自己可见的,专门用来记录生活经历。遣词造句也从幼稚到成熟。 “八一八那个勾引我爸的心机婊。” “我爸跟同事出轨了。我跟我妈该怎么办!” “父母离异后孩子跟谁?好心疼我妈被婚内出轨。等长大我一定好好照顾她,我们相依为命,一定能幸福地生活下去。” “我妈再婚了......我该搬出去住吗?” 发表过的记录停在这里。杨小婵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点开了最后一条,仅自己可见的帖子。 “今天是妈妈的生日。我好想跟她一起过,可是她已经有人陪了。新的丈夫,和新的孩子。” “那我算什么?我明明也是她的孩子。我才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杨小婵眼前的画面模糊起来。 无数记忆在脑海里翻滚咆哮,如开闸洪水般猛烈地涌了出来。无数声音占据了她的意识,尖锐的,肆意的,像在进行一场重见天日的狂欢。 ......她看到了。 她看到自己敲开了母亲新家的门。 母亲有些抱歉的道谢,示意她的出现不合时宜,要她离开。门内传来欢声笑语,是她也曾经拥有过的快乐。 她好不甘心,在离开的时候愤怒地踢倒了楼梯间里堆积的废纸箱。 风穿堂而过,一切在大火里化为乌有。 母亲幸运地活了下来,却失去了刚刚重组的家庭,好不容易重获的幸福又化为泡影。 没有人怪她。扔烟头的又不是她,楼梯间里本来就是不允许堆积废品的。 都说天意弄人。可只有杨小婵自己知道,她离开的时候,分明看见了角落里明明灭灭,闪着猩红的火光。 灼华君原来就是我。杨小婵喃喃地自言自语。 原来我是个这样的人。 事情发生后,她难以逃避内心的谴责,打电话将事情向母亲坦白。却在去见面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之后的五年,是现实还是梦境,已经分不清。 杨小婵环顾这个房间。这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她的卧室。摆设都一模一样。但是只住到中学。父母离婚后,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被法院判给了父亲,根本没有像这样,跟妈妈生活在一起过。 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 “......小婵。” 笠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杨小婵没有回头,语气陷入绝望。 “你到底,是谁?” ** 这个世界是依据杨小婵美好的构想建立的,因此充满了她的渴望。慈爱的母亲,安稳的工作。生活平静充实。 笠泽创造了这个世界。但是终究没法完全复制她的渴望。杨小灰就是最大的盲点。 “你想看吗?” 笠泽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杨小婵指尖颤了颤,任由他拉着,似乎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了。 笠泽打了个响指,周围的一切开始坍塌碎灭。强烈的白色光芒充斥视野,片刻后淡去,他们出现在一个巨大的房间。 房间里有各种精密的高科技仪器,身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来去匆匆。 所有的仪器都连着房间正中央的一个巨大的营养舱。而营养舱里,泡在不明液体中的人...... 杨小婵呼吸一滞。 “那是我。” 笠泽轻声说。 透过巨大的透明舱门,杨小婵看到里面的人长了一张和笠泽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里面的人明显要比笠泽憔悴的多。他头发很长,脸颊凹陷下去,皮肤也是病态的白。同样的五官,在他脸上呈现出妖冶的美感。 关键是...... 杨小婵只看了两眼就避开目光。 里面那个“笠泽”没穿衣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在里面躺了很久了。”笠泽回忆着,终于第一次,毫无保留地说出事情的原委。“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 杨小婵在原来的世界里,属于拿平均工资过普通日子的底层劳动人民,因此实在没见过这种阵仗。 而笠泽不同,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家族继承人。从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就承载着无数人的期望。 “大概是八岁?记不清了。差不多是你见到江小河的年纪。我就躺进了这里。” 大家族内部的斗争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激烈。尤其笠泽的处境,出生时就是众矢之的,明里暗里被盯着。 一招不慎,年幼的小少爷就着了道。 “大脑皮层功能严重损害,处于不可逆的深昏迷状态。丧失意识活动,但皮质下中枢可维持自主呼吸运动和心跳。” 笠泽将自己昏迷时听到的话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就是植物状态。” “但他们一直没有放弃过。一直想让我醒过来。”笠泽说,“所以把我送进了这里。” 植物状态的病人缺乏对外界的渴望,自主苏醒的意识很薄弱。而这家秘密的研究机构,就致力于“唤醒”技术的开发。 “他们连接不同的‘植物状态’的人,通过他们意识层面中的活动交流,来刺激想要唤醒的人。” “被连接用来提供刺激的人被称为‘志愿者。’” 杨小婵听懂了。 “我就是‘志愿者’吗” “是。” 通常“志愿者”的求生意识要更为强烈,其实苏醒的可能性非常大。然而为了给予“刺激”,他们被强制留在植物状态。甚至有可能因为这样的干预而永远无法醒来。 因此这家机构,说白了做的也是黑色产业。以命易命的买卖。 “我在这里躺了好久。”笠泽苦笑,说,“大概是超级vip客户了。”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机构为笠泽匹配过的“志愿者”数不胜数。可始终没人能唤醒他。 杨小婵这时才明白,笠泽的世界观为何会如此空白。 他从没在现实世界里生活过。成长的环境都依托于无数“志愿者”意识世界的堆建。 而在这样扭曲的世界里,笠泽是堪称“世界之子”的存在。他随心所欲,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大概这就是真正的“梦里什么都有”吧。 接下来,杨小婵出现了。 在无数“志愿者”里,她是唯一一个能影响到笠泽,将他对“现实”的好奇激发出来的人。 但杨小婵也有逃避现实的一面。她不醒过来,就不用面对自己犯下的罪恶。还能因为参与了这样的“志愿者活动”,而收取机构拿钱买命的所谓赔偿金,给家人补贴生活。 于是为了减少杨小婵对现实世界的抵触,他们删除了不美好的那一部分,将“灼华君”作为载体,同时创造了引导者,以灰兔子的形式存在。 杨小灰不见了。这些记忆也再无法压制。 杨小婵沉默了好久。 她那么卖命的想回到现实世界,其实都在为他人做嫁衣。 “为什么是我?”她问。 那么多的志愿者,为什么偏偏是她? “我很早就见过你。”笠泽说。 “可我却刚刚遇到你。”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逻辑不通。杨小婵看见他指尖跃动着金色的光芒,羽化成蝴蝶从手心里翩翩飞了出来。在空气中中汇聚成一面金色的镜子。 镜子中开始显现出画面来。 她看见了自己。 “想出去玩儿嘛?” 画面里的杨小婵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朝对面伸出手。“我可以带你出去玩哦。” 一只白白嫩嫩的小肉手伸了出来,伸出小拇指和她的勾在一起,摇了摇。 “想。” 声音稚嫩又熟悉。镜头上移,显现出江小河的脸。 “小婵姐姐。”他微微红着脸,有点害羞。“你真好看。” 画面中,杨小婵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很甜,很温暖。 她的头顶,用来绑头发的布条打成蝴蝶结的样子,跟着她的动作起来晃动起来。 金色的镜子一闪又一闪,无数个似曾相识的场景过了一遍又一遍。 “我见过你,小婵。” 画面外,笠泽定定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样子牢牢烙印在心底。 “我见过你很多次了。”